苏晚晴瘫软在冰冷的瓷砖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卫生间里刺眼的灯光,将镜中那张完美无瑕却又无比陌生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她是谁?
这个问题依旧在脑中盘旋,但此刻,它有了更深、更危险的含义。
这个问题不再是单纯的身份困惑,而是指向一个充满了暴力、追杀和阴谋的未知深渊。
“夜莺酒吧”、“钥匙”、“他们来了”……这些零散的词语和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撬开了她原本死寂绝望的世界,露出了背后一个同样黑暗、却充满未知可能性的新世界。
她扶着洗手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镜中的女人也随之站起,眼神中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审视和冷静。
苏晚晴是美术生,她对光影、结构和细节的观察力远超常人。
她凑近镜子,仔细端详着这张“新”的脸。
皮肤的纹理,眼角的细纹,甚至瞳孔中倒映出的、属于她自己的、惊魂未定的身影,一切都真实得天衣无缝。
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压脸颊,能感觉到下面自己真实的骨骼和肌肉随之而动。
这面具……不,这“脸”,仿佛拥有神经,能传递触感,能做出最细微的表情。
这绝非当代科技所能达成的造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要把它摘下来,看个究竟。
她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在下颌线的位置寻找边缘。
然而,那里光滑一片,与她的皮肤浑然一体,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
她加大力气,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种轻微的刺痛感传来,却依旧无法将它剥离。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
难道……这东西摘不下来了?
她要永远顶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活下去?
不,不对。
赠予者不可能送来一件无法取下的东西。
一定有某种方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戴上面具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冰凉的贴合感,仿佛水流过面庞。
或许……关键在于意念?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在脑中下达指令:“脱下来。”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尝试想象面具从脸上剥离的画面,想象它变回一张薄薄的皮,静静地躺在自己手中。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一丝松动。
一种微弱的、如同静电剥离般的“滋啦”感从脸的边缘传来。
她心中一喜,立刻睁开眼,双手捧住脸颊,轻轻向上一揭。
奇迹般地,那张完美的脸庞,如同一层极薄的凝胶,顺滑地从她脸上脱离下来,恢复成初见时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形态,安然躺在她的掌心。
它依旧泛着健康的光泽,仿佛刚刚只是小憩了片刻。
而镜子里,重新映出的,是那张被硫酸侵蚀、疤痕交错、凹凸不平的、属于她自己的脸。
“……”巨大的落差,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
刚刚那短暂的美丽,像一场绚烂的梦,梦醒后,现实的丑陋与残酷被放大了无数倍。
苏晚晴的呼吸一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狼狈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镜子一眼。
掌心中的面具,此刻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这东西,是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释放出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多的灾难?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将面具小心翼翼地放回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里。
她需要思考。
她把盒子拿在手里反复摩挲,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盒子本身做工精良,但没有任何品牌标识,是那种可以批量定制的高档货,无法追溯来源。
送来这份“礼物”的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
他/她知道自己的困境,知道自己需要一张脸。
但为什么是这张脸?
为什么偏偏是这张脸,附带着如此危险的记忆?
这不像是一份善意的礼物。
更像是一次……征召。
对方似乎在说:给你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但你必须继承这张脸背后所有的麻烦和危险。
你,愿意吗?
苏晚晴惨然一笑。
她还有得选吗?
是继续留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像一株腐烂的植物,慢慢枯萎、发臭,首到彻底消亡?
还是戴上这张面具,走进那个充满谎言与追杀的世界,去寻找一个答案,为自己,也为这个不知名的“她”?
至少,后者还有一丝光。
哪怕是刀锋上的寒光。
她拿起面具,正准备再次戴上,门外突然传来了父亲苏文渊的敲门声。
“晚晴?
你没事吧?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被汤碗砸出的污渍,又看了看手中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怎么办?
如果被父亲发现,他会怎么想?
报警?
还是把这诡异的面具当成某种邪物给处理掉?
无论哪种结果,她都无法接受。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一瞬间,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迅速将面具重新覆在脸上,那完美的贴合感再次传来。
她对着梳妆台光滑的漆面,确认自己此刻的模样。
镜面中倒映出的,是那个清冷倔强的陌生女子。
她清了清喉咙,刻意压低了声线,让它听起来比自己原本的声音要沙哑低沉一些,更符合记忆碎片中那个女人可能有的声线。
“我没事,爸爸。”
她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刚才不小心碰掉了床头的水杯。”
门外的苏文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分辨女儿声音里的异样。
“你的声音……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
苏晚晴立刻补充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不知道这个谎言能否骗过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父亲。
“是吗?
那我给你找点药。
你把门开一下。”
苏文渊说着,手己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苏晚晴的血液几乎凝固。
开门?
让她用这张脸去面对父亲?
不行!
绝对不行!
她急中生智,用一种带着疲惫和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不用了,我只想睡一会儿。
很累。
药您放在门口吧,我待会儿自己拿。”
这种抗拒和疏离的语气,恰恰是她这三个月来与父亲沟通的常态。
果然,门外的苏文渊叹了口气,那试图转动门把的手也停了下来。
“……好,那你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一定要叫爸爸。”
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晚晴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上,首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成功了。
她成功地骗过了父亲。
这次成功的欺骗,像是一剂强心针,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驱散。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兴奋与决心的情绪,开始在她心底滋生。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黑暗中哭泣的苏晚晴了。
从戴上这张面具开始,她就是另一个人。
一个需要去“夜莺酒吧”寻找线索,一个身上背负着秘密,一个正在被“他们”追杀的……幸存者。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久违的月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她那张美丽而陌生的脸庞。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复仇?
新生?
或许,她可以两者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