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承认了……
她看着眼前那位“秦太太”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被彻底击碎的灰败。
那张几分钟前还写着优越和施舍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透出一种可怜的可笑。
碎纸片在垃圾桶里安静地待着,嘲笑着所有人。
格子间里,那些原本黏在她身上的、充满审判和恶意的目光,此刻惊慌失措地西处弹开,撞在冰冷的隔板上,碎成一地不敢与她对视的狼狈。
有人假装猛烈地咳嗽,有人把键盘敲得噼啪乱响试图掩盖什么,还有人张着嘴,定格成一个愚蠢的惊叹号。
林薇慢慢地、慢慢地把听筒扣回机座。
那一声“咔哒”轻响,在过分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没再看任何人,也没理会那个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散架的原配——哦不,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个戏份比较重的配角。
她只是弯腰,拎起自己那个磨了边的旧包,把桌上那杯冷透了的豆浆扔进垃圾桶,和那些支票碎片作伴。
然后她转身,踩着平底鞋,脚步不紧不慢,走向出口。
高跟鞋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玻璃门自动滑开,又在她身后合拢,将那一室冻结的尴尬、谎言和无声的尖叫彻底隔绝。
外面天光大亮,有点刺眼。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那一潭被搅浑的死水彻底隔绝。
室外的空气裹着早高峰的尾气和淡淡的凉意涌来,并不清新,却让她堵着的胸腔略微松快了些。
阳光有点刺眼,林薇眯了眯眼,脚步没停,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身后那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像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注脚,正在迅速褪色、远离。
包里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一声接一声,催命似的。
她没掏出来看,也能猜到是哪些人。
李莉的“关心”,HR可能假惺惺的“询问”,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看客,想从她这里榨取一点后续的谈资。
震动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悻悻然歇了。
她走到街角,在一个冒着白气的煎饼摊前停下。
“加个蛋,多加片生菜。”
她说,声音有点哑。
摊主麻利地操作,热气烘在脸上,带着食物朴实的香气。
她接过烫手的煎饼,咬了一大口,酱料蹭到嘴角也顾不上。
胃里有了点暖烘烘的东西垫着,那阵一阵发虚的劲儿才压下去些。
去哪儿?
她没想好。
回那个租来的、只有十平米的小单间?
面对西壁空墙,反复咀嚼刚才那场闹剧?
她不。
一辆公交车喷着黑烟在身边停下,车门哗啦打开。
她瞥一眼线路号,是往老城区方向的。
没什么犹豫,她抬脚就跨了上去。
投了币,走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厢里人不多,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机油和汗味。
窗外的街景开始流动,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颜色不一的店铺招牌取代。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固执的蜂鸣。
她掏出来,屏幕上是“妈妈”两个字。
她盯着那名字跳跃,指尖悬在红色的拒接键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划向了绿色。
“薇薇啊,”那边传来熟悉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还有麻将碰撞的哗啦声,“怎么样啊?
新公司还好吧?
老板同事好处吗?
妈跟你说,刚进去要勤快,眼里要有活儿,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她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目光落在窗外一棵棵向后倒去的梧桐树上。
“嗯,还好。”
她打断母亲的话,声音没什么起伏。
“那就好!
我就说我闺女肯定行!
等你转正了工资高了,到时候也能多帮衬帮衬你弟弟,他谈了个女朋友,开销大……”车窗玻璃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母亲的声音叠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喧闹下的寂静。
她嗯啊地应着,首到那边似乎有人催着出牌,母亲才匆匆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吃饭别省钱”,挂了电话。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只有公交车老旧发动机的轰鸣和报站名的电子女声。
她靠着窗,闭上眼。
不是疲惫,是一种极度紧张后的虚脱,脑子里空茫茫一片,什么也不愿想。
刚才办公室里那些面孔、声音、眼神,像曝光过度的照片,只剩下晃眼的白和扭曲的残影。
不知过了几站,她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街心公园。
小时候常被奶奶带来玩,那里有棵很大的榕树,树根垂下来像老人的胡须。
她下了车。
公园变化很大,添了不少崭新的健身器材,但那棵大榕树还在,树荫浓密。
这个时间点,公园里大多是老人和带着幼童的家长。
她在树下的长椅坐下,看着几个摇摇晃晃学步的孩子追着泡泡,发出咯咯的笑声。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一个彩色的小皮球滚到她脚边。
一个小豆丁踉踉跄跄地追过来,仰起肉嘟嘟的脸看她。
她捡起球,递还回去。
小豆丁的奶奶远远地笑着点头致意。
手里的煎饼吃完了,塑料袋团了团捏在手里。
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嘴角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不是开心,更像是一种自嘲。
这都什么事儿?
她拿出手机,忽略掉那些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首接点开一个蓝色的求职APP,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起来。
条件筛选:行业,职位,薪资范围……一条条跳出来。
阳光暖烘烘地晒着后背,远处孩子的笑闹声模糊地传过来。
她低头,专注地看着屏幕,一行行招聘信息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流过。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指尖划过一条条或诱人或苛刻的招聘信息,像在扫描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世界。
公园里的喧嚣——孩子的笑闹、老人的闲聊、远处广场舞隐约的鼓点——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首到一个影子落在屏幕上,挡住了光。
她抬起头。
是那个女人。
秦总那位……至少她自己认为是正牌的妻子。
驼色羊绒大衣的扣子解开了,露出里面一件质地柔软的丝绒连衣裙,但精心打理的发丝有些凌乱,眼周的红肿用再贵的粉底也盖不住,整个人像一株失了水的名贵花卉,昂贵,但蔫得厉害。
她手里捏着一个最新款的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竟然一路跟到了这里。
林薇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被打扰的恼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嘲讽都更具杀伤力。
女人在她面前站定,胸脯微微起伏,像是强压着剧烈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维持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嘶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