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江水漫过堤岸,将万亩良田泡成泽国,腐草与淤泥的腥气在潮湿的风里发酵,混着灾民的哭嚎,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柳无罡蜷缩在老槐树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破褂子遮不住嶙峋的肩骨,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藏着与六岁年龄不符的狠劲。
怀里那半袋荠菜沾着泥浆,却是他从沼泽地里刨了三个时辰的活命粮——指缝里还嵌着泥,腕子上留着蚂蟥叮咬的血痕。
“汪!
汪汪!”
三条野狗从芦苇荡里窜出来,黄毛领头的那条嘴角淌着涎水,猩红的眼死死盯住他怀里的荠菜。
这些跟着灾民抢食的畜生早己染了凶性,前爪刨着泥地,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
柳无罡把荠菜往怀里按得更紧,后背抵住老树粗糙的皮。
他饿了两天,腿肚子都在转筋,却没退半步。
右手悄悄摸向脚边那块磨圆了的鹅卵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黄狗猛地扑上来,腥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
柳无罡瞳孔骤缩,不退反进。
就在狗头离胸口不及三尺时,他猛地矮身,左手如铁钳般扣住狗耳,右手攥着鹅卵石,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狗眼!
“嗷——!”
凄厉的惨嚎刺破暮色。
黄狗在他身下疯狂扭动,血珠溅在他脸上,混着泥污划出诡异的红痕。
柳无罡却像生了根,左手死死揪着狗耳,右手的石头一下接一下砸向狗的天灵盖,动作野蛮得不像个孩子,倒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幼狼。
另外两条野狗被这股狠劲慑住,夹着尾巴不敢上前。
首到黄狗的挣扎变成抽搐,柳无罡才松开手,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喘气。
他低头看了看沾***血的小手,指尖还在抖,眼里却没有惧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刚把荠菜往嘴里塞了半片,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吟,像碎玉落进寒潭:“好个烈性子。”
柳无罡霍然回头,攥紧了手里的石头。
来人斜倚在柳树下,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腰间悬着个旧酒葫芦,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髯随风微动。
明明是落魄模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飘逸,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浑浊,扫过来时却像含着星辰,能照见人心底的东西。
是个陌生的外乡人。
柳无罡把荠菜往怀里按了按,喉咙动了动——他三天没闻过正经粮食的味了,可这乱世里,一块窝头就能让人动刀子。
那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麦饼的焦香。
半块巴掌大的麦饼,在灾民眼里堪比山珍海味。
“饿了?”
他声音温润,将麦饼递出半尺,“过来,给你。”
柳无罡没动,黑亮的眼睛盯着那人的手,又扫过他腰间的葫芦,像在判断对方是不是设了套。
这年月,骗孩子吃食的事,他见得太多了。
那人轻笑一声,掰了块麦饼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放心,没毒。”
麦香勾得肚子更饿了,像有只手在里面抓挠。
柳无罡抿了抿干裂的唇,终于挪着步子上前,脏兮兮的小手刚要碰到麦饼,手腕却被轻轻扣住。
他猛地一挣,却没挣开。
那人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薄茧,力道不重,却像铁环似的锁着他。
“好一身硬骨头。”
那人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滑过,像是在掂量什么宝贝,忽然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掌心,“这是……”柳无罡的手掌布满老茧和伤口,掌心却泛着层淡淡的莹光,像是常年握着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那人眼睛亮了亮,从地上捡起根枯枝递给他:“拿着。”
柳无罡迟疑地接过来,枯枝刚入手,奇怪的事发生了——那根普通的柳木棍像是长在了他手里,竟隐隐传来一股暖流,顺着掌心往胳膊里钻。
“有意思。”
那人首起身,慢悠悠地打了个拳架子。
不过是简单的起手式,手臂划圆时带起微风,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像是包含着什么道理。
“学我试试。”
柳无罡愣了愣,下意识地跟着比划。
他从没学过打拳,可胳膊像是有自己的主意,自然而然地复刻了那人的动作,连转身时腰眼微微发力的细节都分毫不差,仿佛这拳架他练了千百遍。
那人猛地收势,长髯无风自动,眼睛里像是落了星子,死死盯着柳无罡,声音都有些发颤:“武神体……竟是传说中的武神体!”
柳无罡听不懂什么是武神体,只觉得这人怪怪的。
他挣了挣手腕:“我要吃饼。”
那人这才回过神,松开手,将麦饼递给他,目光里满是郑重:“娃子,我叫李傲天。
会点粗浅把式,你愿不愿意跟我学武?
至少,能让你不再挨饿。”
柳无罡三口两口把麦饼吞下去,碎屑粘在嘴角也顾不上擦。
他看着李傲天,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荠菜,用力点了点头。
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能填饱肚子,比什么都强。
李傲天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柳无罡攥着剩下的半袋荠菜,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青衫身影,走向远处那座破败的山神庙。
他不知道,这一脚踏出去,不仅是离开了饥饿的苦海,更踏上了一条搅动江湖、震撼仙途的武道之路。
庙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却依旧守着残垣断壁。
李傲天拍了拍他的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晚风吹过庙顶的破洞,像是有古钟在远处鸣响,为这段奇缘,轻轻敲下了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