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重逢在硝烟尽散的世界

腊月的寒风吹过北方平原，郭可可搓着冻红的小手，蹲在泥坑旁专注地捏着泥人。

六岁的她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棉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你在做什么？

”一个干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可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崭新羽绒服的小男孩，

皮肤白净得像刚蒸好的馒头，与村里那些整天在田野疯跑的野孩子截然不同。“泥人呀，

”可可举起手中不成形的泥团，“你要玩吗？”小男孩皱起眉头后退一步：“泥巴很脏。

”可可咯咯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泥巴才不脏呢！洗完就干净啦！来嘛！

”没等男孩反应，可可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泥坑边。男孩挣扎着，

但可可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你看！”可可双手捧起一团泥巴，突然抹在男孩脸上，

然后大笑着跳开。男孩愣住了，白皙的脸上沾着灰褐色的泥点，眼看就要哭出来。

可可停下笑声，有点慌张地跑回来。“别哭别哭！泥巴对皮肤可好了！我妈妈说的！

”她急忙用袖子擦去男孩脸上的泥，“城里人都用泥巴洗脸呢，叫...叫什么泥巴浴！

”男孩吸了吸鼻子：“真的吗？”“当然！”可可拍拍胸脯，“我是泥巴专家！”就这样，

李泽——那个城市来的男孩，隔壁邻居家的外孙——成了可可的“泥巴学徒”。那天下午，

两个孩子在泥坑里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李泽的外婆出来找人，看见满身泥泞的外孙，

差点晕过去。“外婆，我们在做泥巴浴。”李泽一本正经地说，逗得可可哈哈大笑。

那是1992年的冬天，七岁的李泽和六岁的郭可可初次相遇。第二天，

李泽偷偷从家里带来一块绣着小花的手帕。“给你的，”他小声说，“洗得很干净。

”可可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手帕，她接过来仔细端详，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刺绣。“真好看，

”她抬头灿烂地笑着，“谢谢你，李泽！”有一天，李泽带来一个镶着假钻的发夹，

别在可可总是乱糟糟的头发上。发夹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颗真正的星星。

“你好像公主。”李泽红着脸说。可可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她开心地转着圈，

发夹上的假钻折射出绚丽的光斑。春节临近，村里响起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可可家只买得起一小串鞭炮，三十晚上放完就没了。她告诉李泽，

自己最喜欢看隔壁村放的烟花，但只能远远地望着。年初二晚上，

李泽神秘地拉着可可到院子里。他从屋里抱出好几个纸盒。“这是什么？”可可好奇地问。

“烟花。”李泽骄傲地说，“我让爸爸从城里带来的。”那天晚上，

两个孩子在寒冷的院子里放了一场专属烟花。五彩斑斓的光朵在夜空中绽放，

映亮了他们仰起的小脸。“以后每年过年，我都会来和你一起放烟花。”李泽承诺道。

可可使劲点头，笑容比烟花还灿烂。年复一年，李泽信守诺言，

每年春节都回乡下和可可一起放烟花。他们一起抓青蛙，玩泥巴，在田野里奔跑。

可可总是笑得很放肆，毫不顾忌露出两排牙齿；李泽则安静许多，但和可可在一起时，

他会笑得更轻松。变化发生在五六年级的时候。那年的李泽突然长高了许多，

声音也开始变得低沉。当可可像往常一样拉他去玩泥巴时，他站在原地不动。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李泽说，目光躲闪着。可可愣住了，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注意到李泽不再直视她的眼睛，两人独处时他会变得紧张不安。那年放烟花时，

李泽站得离可可很远，烟花结束后就匆匆回屋，没有像往年一样和可可一起数星星。

接下来的两年春节，李泽没有回乡下。可可站在院子里，望着夜空中别家放的烟花，

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初三那年冬天，可可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只是笑容不再像从前那样放肆。年夜饭后，她帮妈妈洗碗，忽然听见外面响起烟花声。

她走出门，惊讶地看见隔壁院子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在放烟花。李泽长高了太多，

肩膀变宽，面部轮廓有了棱角。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李泽转过头来。夜空中烟花绽放，

照亮他灿若星辰的双眼。他的嘴唇动了动，隔着距离和声响，可可不确定自己是否看懂了。

可可——新年快乐。是真的吗？还是她太想念而产生的幻觉？可可心跳加速，

逃也似的跑回屋里，靠在门后久久不能平静。那年中考，可可发奋读书，

考上了李泽所在的城市高中。录取通知书到来那天，

妈妈既高兴又发愁——学费和生活费对这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不小的负担。“妈，

我会申请助学贷款，周末打工。”可可坚定地说。高中生活对可可是全新的世界。

她努力学习普通话，改掉乡音，课余时间在学校食堂打工。偶尔在校园里遇见李泽，

他总是被一群朋友围着，或是独自一人行色匆匆。高三的李泽已然长成校园风云人物。

可可听说他是年级前十的学霸，听说他打篮球很棒，听说有很多女生给他写情书。

每次在食堂看见李泽，可可都会迅速低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躲避什么，

只是觉得那个曾经一起玩泥巴的男孩，现在已经生活在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直到有一天，

同班女生硬拉她去看篮球赛。“李泽学长今天上场！全校最帅的男生！”女生兴奋地说。

可可被迫站在球场边，看着那个在场上奔跑的身影。李泽的球衣被汗水浸湿，

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线条。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往下滴，不再是小时候的圆润模样。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李泽。这个李泽充满荷尔蒙的气息，动作敏捷而充满力量，眼神锐利如鹰。

当一个球向他飞来时，他却突然走神了，目光锁定在可可身上。“泽哥，看哪儿呢！

”队友抱怨道。李泽的一个好朋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可可，大声说：“诶，

那个学妹好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

嘲笑他用老套的方式搭讪学妹。只有李泽若有所思，连球都没接住。可可脸红得像要滴血，

转身挤出了人群。后来可可听说李泽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整个暑假，

她既期待又害怕能在村里遇见他，但李泽一直没有回来。大学酒宴请了全村人，

可可家也收到了请柬。宴会上，李泽穿着笔挺的白衬衫，举止得体地与乡亲们交谈。

他与可可目光相遇时，微微点头示意，疏远而礼貌。可可提前离开了宴会，

一个人走到小时候常与李泽玩耍的小河边。河水依然清澈，只是两岸多了许多新建的房屋。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可可转过身，惊讶地看见李泽站在不远处。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袖子随意挽到肘部。“宴会还没结束吧？”可可问。

“溜出来了。”李泽走近，“就像我们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两人并肩坐在河岸上，

聊起各自的近况。李泽即将去北京读大学，而后可能出国深造。

可可则留在了本地一所普通高校。“我记得你说过，想当老师。”李泽说。

可可惊讶他还记得：“是啊，师范专业。毕业后回老家教书。”夕阳西下，

河面泛起金色波纹。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他们又回到了两小无猜的年纪。“我得回去了，

”李泽最终站起身，“不然我妈又要唠叨了。”可可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忽然，

李泽停住脚步，回头说：“我明天回城里，要不要一起？我可以顺便送你到学校。

”鬼使神差地，可可答应了。第二天，李泽开车来接可可。车内空间狭小，

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可可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还是很安静。

”可可找话题打破沉默。“你却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李泽瞥了她一眼。可可怔住了。

她没想到李泽会注意到这种变化。车到学校门口，李泽却没有立即让可可下车：“时间还早，

要不要去喝点什么？”他们去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夜幕降临时，

李泽自然地说：“我在附近酒店有房间，明天一早出发去机场。要不要再聊会儿？

”可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谨慎的农村女孩，

而是变回了敢拉城里男孩玩泥巴的小可可。那一夜，生涩而慌乱。

两个年轻的身体探索着彼此的未知领域，像是试图找回失去的时光。清晨，

李泽送可可回学校。离别时，他轻轻拥抱她：“保持联系。”可可点头，

心里涌动着甜蜜与不安。起初，他们确实通过几次电话和邮件。但随着李泽课业加重，

练习越来越少。可可得知他参加了交换项目，正在准备出国考试。然后，

可可发现自己怀孕了。恐慌席卷了她。她试着联系李泽，但他的手机号已经停用。

发给他的邮件石沉大海。通过高中同学打听，才知道李泽已经去了美国读博。

可可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孕妇大多有伴侣陪伴，感觉自己渺小而孤独。

“姑娘，到你了。”护士叫道。走进诊室前，可可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小腹，

突然转身逃离了医院。她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到农村老家。面对父母的震惊与失望，

可可只是坚定地说：“我要生下这个孩子。”“你知道单亲妈妈有多难吗？”母亲泪流满面，

“而且李泽那边...”“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李泽无关。

”孩子出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可可给他取名乐乐，希望他永远快乐。

养育孩子的艰辛远超可可想象。她不得不搬回父母家，

靠着微薄的兼职收入和父母的帮助度日。曾经梦想的教师职业变得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