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微是被一阵尖锐的抽噎声硬生生从混沌里拽出来的。
宿醉的余威像沉重的石磨盘碾过太阳穴,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眼前是散乱模糊的重影。
她费力地眨着眼,视线艰难地聚焦——入目是褪了色的水绿帐幔,边缘绣着略显粗糙的花鸟纹样,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陈旧木料和廉价熏香混合的沉闷气味。
这绝不是她那个堆满线装书、飘着咖啡香、暖气充足的博士公寓。
“七小姐!
您可算醒了!
呜呜……您要是有个好歹,奴婢可怎么活啊!”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半旧藕色比甲的小丫头扑跪在床边脚踏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喝那劳什子的‘醉仙酿’啊!
那东西多伤身!
奴婢…奴婢差点就以为……”柳七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极其陌生又带着强烈宿醉眩晕的记忆碎片,如同开闸的洪水,蛮横地冲进脑海。
丞相柳文正…庶出第七女…生母早亡…嫡母王氏…刻薄寡恩…嫡姐柳明玉……这些冰冷的名词伴随着无数被呵斥、被忽视、被刻意遗忘在角落的委屈画面,瞬间塞满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一个刚在答辩会上舌战群儒、意气风发拿到古文字学博士学位的现代人,竟在一场庆祝毕业的宿醉后,成了这高门大宅里连月例银子都要被克扣、连下人都敢怠慢的卑微庶女?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宿醉的痛苦,只剩下彻骨的寒。
“哭什么!”
一声带着明显不耐的呵斥在门口响起。
一个穿着体面些的仆妇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飘着几片寡淡的菜叶,毫无热气,“晦气!
醒了就赶紧把这粥喝了,夫人那边还等着七小姐过去请安呢!
别磨蹭,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那碗清汤寡水、米粒寥寥的“粥”被粗鲁地搁在床头矮几上。
小丫头春桃吓得一哆嗦,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要去扶柳明微。
柳七月没动。
她撑着发沉的头坐起,目光扫过那碗粥,再掠过仆妇那张写满轻慢的脸,最后落在自己身上这件半旧不新的素色襦裙上。
属于现代柳七月的冷静和属于柳七小姐的隐忍在身体里无声地交锋、撕扯、融合。
片刻后,她伸出纤细却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推开了春桃的手,自己端起那碗冰冷的粥,一勺一勺,异常平静地咽了下去。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这具身体过往十六年的所有屈辱。
粥是冷的,心却烧起了一簇无声的火。
日子在嫡母王氏有意无意的苛待和府中下人惯有的踩低捧高中艰难流淌。
柳七月如同一株被遗忘在石缝里的草,沉默地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养分——府中藏书阁角落蒙尘的史书、账房先生偶尔丢弃的旧邸报、甚至守门老仆闲聊时透出的只言片语。
她用属于博士的严谨思维,飞速地梳理、分析着这个名为“大周”的陌生时空的脉络。
文字是熟悉的篆隶,典籍却有着微妙的不同,许多在后世被奉为圭臬的著作,在这里竟似有残缺或佚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