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压着海平线,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天幕,瞬间照亮了深海——那些沉没的尖塔与巨像的轮廓,如同溺毙神祇的骸骨。
嶙峋的悬崖边缘,跪着一个男人。
黑衣被风撕扯成褴褛的旗,露出脊背上的伤疤,最新的一道横贯肩胛,还在渗着发荧光的蓝血。
在墨色衣料上洇出诡异的星图。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形生物,或者说,曾经是人的存在。
银白的长发如今己化作黏腻的沥青状触须,缠绕着他的手臂,皮肤下凸起游走的晶体,正将她的身体一寸寸吞噬为非人的怪物。
“星蚀”——星骸之力最终的诅咒。
“他们说被星骸吞噬的人…会忘记一切。”
男人嘶哑的声音混在风涛里,几不可闻。
他染血的手指拂过“她”眉心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那里曾有一粒小小的褐痣。
“可为什么…”触须突然绞紧他的手腕,利齿般的晶体刺入血肉,他却像感觉不到痛,只将额头抵住她冰冷的额,“…我反而记得更清楚了?”
记忆碎片随着星骸的侵蚀倒灌进脑海:圣域纯白得刺眼的实验室。
她被禁锢在注满莹蓝液体的玻璃柱中,银发像凋零的水母漂浮。
隔着蒸腾的冷雾,她忽然睁开眼,嘴唇无声开合——“快走。”
柱外警报红光刺目,他砸向玻璃的拳血肉模糊…某个星空低垂的永夜。
篝火旁,他把一朵荧草花簪在她发间。
她抿唇垂首,耳尖泛红,火光照亮她睫毛上未干的泪——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
更久远的幻象:黑发少年与银发少女站在巨大的齿轮钟摆前,十指紧扣。
钟声轰鸣中,他们的身体正化作纷飞的星尘…“这次…换我先走。”
男人突然抽出匕首,寒光闪过,既割断了缠绕彼此的触须,也划开了自己早己被晶化的腕脉。
黑血涌出的瞬间却没有坠落,反而化作发光的幽蓝丝线,蛛网般没入她的眉心——“共魂者”最后的契约。
触须的痉挛骤然停止。
她兽化的眼眶里,竟短暂地浮出一线属于人类的眸光,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支离破碎的笑容,和他眼角滚落的、发着微光的泪珠。
没有言语。
只是她异化的指尖在他的掌心,极轻地划了三笔——一个古老的字符,意为“等”巨浪噬岸的轰鸣中,他抱着她纵身跃下悬崖。
下坠的刹那,他腕间飘散的血丝在海风里绽开,化作无数幽蓝的光藻,如逆向升空的星河。
漆黑的海水吞没他们的瞬间——海底,一只由齿轮与珊瑚构筑的巨眼,倏然睁开。
悬崖上,那枚青铜罗盘从岩石缝隙滚落,重重撞在礁石上,指针崩飞时发出清脆的裂响。
最后一点荧蓝的光沉入深海前,隐约照见盘底铭刻的古语:“所有重逢,都是毁灭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