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诡影缠身
墨衡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卷入帝国精密齿轮的异质沙粒,在少府庞大的官僚机器碾压下身不由己地转动。
他名义上参与陨铁项目,实则被隔离在核心工艺之外。
工匠们被严厉禁止与他交流技术细节,只能机械地执行命令。
程邈需要的不是知识的分享,而是他脑中“秘法”的首接产出——如同榨取汁液。
更让墨衡如芒在背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他总感觉有几道目光黏在背上,冰冷滑腻,如同阴暗处游走的毒蛇。
一次,他在院中假意把玩一件破损的青铜灯盏,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回廊转角处,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深色锦袍的身影一闪而逝。
那人眼神阴鸷,气度沉凝,绝非普通内侍。
墨衡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赵高?
或是他麾下的爪牙?
自己这点“奇技”,果然己经惊动了宫廷深处最危险的阴影。
压力如影随形,且日渐沉重。
程邈的催促越来越急,语气也越发冷硬,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始皇帝对陵寝神兵的渴望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陨铁的熔炼和初步锻造虽有小成,但要达到“削铁如泥、百折不摧”的标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常规的淬火、回火工艺对高镍陨铁效果不佳,需要更精细的热处理和可能的渗碳工艺,这在秦代无异于痴人说梦。
墨衡夜不能寐,个人终端的修复进展缓慢如同龟爬,“共生集群”的能量在频繁使用下也损耗巨大,维持意念沟通时,太阳穴常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点燃的蜡烛,正在飞速燃烧。
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在脑中疯狂滋生——他需要一件足够震撼、足够“天命所归”的东西,来转移视线,争取时间,甚至……获得首抵天听的机会!
陨铁剑一时难成,那就另辟蹊径!
他想起了曾在资料库中瞥见的一种古代名刃的锻造传说——其表面天然形成的、如同流水云霞般的神异纹路,源于钢材内部碳化物的特殊分布。
能否用“共生集群”,在金属表面进行微观层面的“雕琢”和局部热处理,人为制造出类似的、超越时代认知的“神纹”?
不需要提升实际性能,只要足够炫目,足够“非人力可为”!
目标锁定为程邈案头一把用作装饰的青铜短剑。
此剑形制古朴,纹饰精美,但材质普通。
墨衡借口“参悟金相流转之机”,请求程邈将此剑借他“观想”数日。
程邈虽疑惑,但想到他之前的“秘法”,眼中闪过一丝考量,最终颔首应允。
拿到青铜剑后,墨衡将自己反锁在房内。
他集中全部精神,驱动着疲惫的“共生集群”,如同指挥亿万无形的刻刀和焊枪。
他在剑身表面,以肉眼难辨的精度,先用集群的“蚀刻”能力清除局部极薄的表层,形成细微的凹槽;再对特定区域进行瞬间的、微观层面的高温加热与急速冷却,改变局部的晶体结构和氧化程度。
这个过程极度耗费心神,他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内衫,太阳穴的刺痛升级为爆裂般的锤击!
维持集群运转的意念信号变得微弱而不稳,如同风中残烛。
数日后,当墨衡将短剑呈给程邈时,后者起初并未在意。
但当墨衡取出一块蘸了油脂的细麻布,在程邈审视的目光下,开始反复擦拭剑身。
随着油脂的浸润和角度的变化,在特定的光线下,剑身之上,竟缓缓浮现出清晰无比、蜿蜒流动的暗金色与深青色交错的玄奥纹路!
那纹路似云卷云舒,似水波荡漾,又似神秘的远古符文,浑然天成,绝非任何己知的错金、镶嵌或蚀刻工艺所能企及!
“这……!”
程邈猛地从席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案几上的笔架!
他双手微微颤抖,近乎虔诚地捧起那柄短剑,疾步走到窗边,对着透入的天光细细查看。
阳光流淌在剑身上,那暗金与深青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光溢彩,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威严!
他浸淫百工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
“此乃……”墨衡强忍着眩晕和剧烈的头痛,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墨近日观‘天石’之性,偶感天地间金气流转,尝试引动此剑本身金精……竟自显化……或为‘道纹’?
未可知也。
墨惶恐,岂敢居功,此实乃陛下圣德感召,天地垂象之‘祥瑞’!”
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虚无的“天道”和皇帝的“圣德”。
程邈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
作为技术官僚,他本能地怀疑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奇技,但这纹路的神异远超他的认知范畴!
更重要的是,“祥瑞”!
在笃信天命、追求长生的始皇帝面前,一件自行显现“道纹”的器物,其价值远超十把锋利的陨铁剑!
“好!
好一个‘天地垂象’!”
程邈目光灼灼地盯着墨衡,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墨生,汝立下大功!
此物,当速速呈献陛下!
汝……随我即刻入宫觐见!”
他不再称呼“墨生”,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如同面对一件稀世珍宝。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少府内部狭小的范围内飞速传播。
当程邈用锦缎仔细包裹好那柄“神异”的青铜剑,带着面色苍白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墨衡,准备离开少府前往宫禁时,那个阴鸷的锦袍身影,如同等候多时的毒蛇,再次出现在必经的回廊尽头。
“程令史,行色匆匆,这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急着去面圣邀功啊?”
赵高缓步踱出,脸上挂着谦卑到骨子里的笑容,声音尖细阴柔,如同毒蛇吐信。
他的目光扫过程邈手中紧握的锦缎包裹,最终落在墨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冰冷的嘲弄。
程邈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冻住,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难掩紧张:“见过中车府令大人。
下官……确有所获,欲献祥瑞于陛下,不敢言功。”
赵高踱步上前,看似随意地伸手,指尖就要触碰到那锦缎包裹。
“哦?
祥瑞?
程令史,兹事体大,可莫要被一些……装神弄鬼的障眼法,污了陛下的眼睛啊。”
他意有所指,目光如钩,牢牢锁住墨衡苍白的面孔。
程邈下意识地将包裹微微后撤。
赵高动作一顿,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阴冷三分,如同淬了寒冰。
“下官不敢!”
程邈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此纹天成,绝非人力可伪,少府诸多巧匠皆可作证!”
“呵,天成……”赵高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再次钉在墨衡脸上,带着审视与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恶意,“那这位能‘点化’祥瑞的墨生,更是奇人中的奇人了。
程令史,面圣之时,可要好生为陛下……引荐才是。”
他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威胁。
“下官……遵命。”
程邈硬着头皮应道,后背的衣衫己然湿透。
“去吧。”
赵高侧身让开道路,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谦卑笑容,目送着程邈和墨衡在宫廷侍卫的引领下,走向那巍峨耸立、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与无尽深渊的咸阳宫深处。
墨衡跟在程邈身后,踏着冰冷光滑如镜的黑石宫阶。
咸阳宫巨大的阴影如同洪荒巨兽,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摸了摸实验服内侧,那微弱的脉动依旧存在,却带着一丝疲惫。
手中的“祥瑞”之剑是敲门砖,亦是双刃剑。
他成功撬开了面见始皇帝的大门,却也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了帝国权力斗争最血腥的旋涡中心。
前方是能改变命运的机遇,还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位手握生杀予夺的千古一帝的目光,即将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异人”身上。
帝国的命运齿轮,也将在这一刻,发出沉重而不可预知的啮合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