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倒在青铜棺材旁,镇魂铃的碎片扎进掌心,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那些周婆婆的脸像被风吹散的纸钱,最后只剩下一张——是她年轻时的模样,穿靛蓝粗布衫,站在戏台中央,水袖翻飞如蝶。
"小默......"戏腔从头顶飘下来。
我艰难抬头,发现血雾不知何时聚成了戏台的轮廓。
朱漆柱子上挂着褪色的幡,写着"凤凰戏班"西个大字,每个字都在往下滴血。
戏台中央摆着半张案几,案上放着个红漆木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半截断头——是周婆婆的头,脖颈处还沾着新鲜的血,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我。
"来呀,"戏腔里混着山魈的嘶吼,"看看你太奶奶当年怎么送我上台的......"我扶着棺材起身,脚踝的伤口疼得发颤。
青铜棺材里的白骨突然动了,那些骸骨像提线木偶般站起来,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最前面那具骸骨穿着靛蓝粗布衫,手腕上刻着九眼阵——和周婆婆尸体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阿婆?
"我脱口而出。
记忆突然涌上来:七岁那年,我在老宅后院挖到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躺着张泛黄的戏单,戏单角落画着个戴面具的女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婆的戏"。
当时阿婆发现后,用戒尺抽得我掌心红肿,说"凤凰山的戏,小孩不能看"。
骸骨的手指动了动,指向戏台左侧。
那里立着面穿衣镜,镜面蒙着层灰,却映不出我的影子。
我鬼使神差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镜沿,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满屋子的人——都是戏班旧人,生旦净末丑,个个脖颈处都有血洞,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小默,你太奶奶当年也是这样站在这里。
"戏腔从镜子深处传来,"她捧着山灵的头,说要替全村人受罚。
可山灵的魂附在她身上,借她的戏腔唱了首《招魂曲》,把我们全变成了戏魂......""住口!
"我大喊,镜子里的戏魂们突然动了。
青衣甩着水袖扑过来,花脸举着刀枪乱砍,他们的身体像烟雾般穿透我的手臂,带起一阵阴寒。
我慌忙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红漆木盒,断头滚落在地,脖颈处的伤口里渗出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个小坑——和鹰嘴崖下的塑料袋、周婆婆养魂罐渗出的液体一模一样。
"这是山灵的血。
"骸骨阿婆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她的骸骨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指尖轻触我的镇魂铃碎片,"当年我太奶奶用山灵的血铸了这铃铛,说要镇它千年。
可山灵的魂散在山里,成了山魈,这铃铛反而成了引它的饵......"戏台突然剧烈摇晃,后台传来锣鼓声。
我转头望去,只见戏台的幕布自动拉开,露出后面的戏楼后院。
院中央立着口井,井口用石板盖着,石板上刻满歪歪扭扭的名字——陈阿福、李秀兰、张阿狗......还有"陈默"。
"那是饲鬼井。
"骸骨阿婆的骸骨开始崩解,"山魈要化形,得用生魂喂饱井里的怨气。
你阿杰的魂,就在井里......"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井里,水面泛着幽蓝的光,隐约能看见阿杰的脸浮在水面下,眼睛睁得老大,嘴里塞满了黑色的毛发。
他的手突然抬起,抓住井沿,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在水面上画出个九眼阵的图案。
"哥!
"阿杰的声音从井里冒出来,带着刺耳的回响,"救我......""闭嘴!
"我抄起地上的镇魂铃碎片,用力掷向井里。
碎片扎进阿杰的手背,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这时,戏台上的戏魂们突然齐声唱起来,戏腔凄厉如泣:"九眼锁魂,山魈索命,百年恩怨,今日偿清......"井里的怨气突然暴涨,石板被顶飞出去。
我看见井底有团灰白色的影子在蠕动,越来越清晰——是山魈的原形!
它浑身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西肢着地,尾巴像条带刺的鞭子,最骇人的是它的脸:半是人形,半是兽类,眼窝里爬满蛆虫,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倒刺。
"小默......"山魈的声音混着阿杰的尾音,又带着戏腔的婉转,"你以为掀开棺材就能救我?
"它的爪子按在井沿,石板瞬间碎成齑粉,"你太奶奶骗了你,山灵早就死了,我只是借了她的壳......""可你吃了那么多人!
"我吼道,捡起地上的青铜棺材碎片,"阿杰、林小姐、还有那些游客......""他们本就该死!
"山魈突然狂笑,尾巴扫翻戏台,木梁砸下来,我险险避开,"凤凰山是座吃人的山,山灵吃怨魂,我吃山灵,你们人类......"它的目光扫过戏楼里的骸骨,"不过是山魈的点心!
"戏魂们突然安静下来。
我这才发现,他们的身体正在慢慢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为首的青衣突然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团跳动的火焰——和阿杰消失前的眼睛一模一样。
"小默,"她的声音突然清晰,是阿杰的声音,"去后山的老槐树,树底下有块青石板。
掀开它,里面有......""够了!
"山魈挥爪拍向青衣,她的身体瞬间碎成星屑。
我趁机往戏楼外跑,山魈的爪子擦着我后颈划过,带起一缕头发。
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铃铛声——是周婆婆的铜铃!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戏台上,正随着山魈的嘶吼疯狂震动。
"小默,快接住!
"周婆婆的声音从铃铛里传出来,"这是我用九眼阵的碎片铸的,能暂时困住它!
"我扑过去接住铜铃,刚握在手里,山魈就发出一声惨叫。
它的爪子被铃铛上的灰毛缠住,每动一下,灰毛就刺进它的鳞片,渗出黑血。
我趁机往戏楼外跑,路过井边时,瞥见井里的黑血里浮着个红绳——是阿杰上周买给我的那根。
"哥!
"阿杰的声音从红绳里冒出来,"帮我......"我抓起红绳,跟着铜铃的指引往戏楼外跑。
山魈在后面穷追不舍,它的尾巴扫倒戏台的柱子,整个戏楼开始崩塌。
我冲出戏楼时,看见后山的老槐树就在眼前,树底下果然有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和周婆婆手腕上一样的九眼阵。
"掀开它!
"周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催促,"里面是山灵的头骨,能镇住山魈!
"我用力掀开石板,露出里面的头骨。
头骨的眼窝里嵌着两颗夜明珠,额头刻着个血红的"灵"字。
就在我拿起头骨的瞬间,山魈追到了身后,它的爪子刺穿了我的肩膀,疼得我几乎栽倒。
"小默,"山魈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温柔,"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吃你?
"它的脸凑近我,蛆虫从眼窝里掉下来,"你和你太奶奶长得真像,她当年也是这样,举着铃铛喊救命......"我举起山灵的头骨,对准山魈的额头。
头骨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山魈惨叫着后退,鳞片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骨头。
它的身体开始虚化,像要被白光吸进去。
"不!
"山魈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你掀开了棺材,释放了山灵的怨气,凤凰山要塌了!
所有人都会死......"它的声音被白光淹没。
我抱着头骨摔倒在地,看见山魈的虚影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团灰白色的毛——和镇魂铃上的毛一模一样。
戏楼彻底崩塌了,我听见远处传来村民的呼喊声。
我挣扎着站起来,怀里还抱着山灵的头骨和周婆婆的铜铃。
这时,我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太太——是周婆婆,但她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脸上的皱纹淡了许多,手腕上的九眼阵闪着微光。
"做得好,小默。
"她的声音很温柔,"现在把山灵的头骨放回棺材,用镇魂铃镇住它。
等天亮了,凤凰山的怨气就会散......""你......"我盯着她的脸,"你不是山魈的宿主吗?
"周婆婆笑了笑,转身走向戏楼废墟。
她的背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晨雾里。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铜铃,铃铛内侧的暗纹突然亮起来,映出一行小字:"陈阿福之女陈秀兰,守山百年,无悔。
"晨雾里传来阿杰的声音:"哥,我在老宅等你。
"我抬头望去,凤凰山的雾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我知道,这场噩梦还没结束——山灵的头骨还在我怀里,九眼阵的秘密还藏在棺材里,而周婆婆的最后一句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守山百年,无悔......"(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