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雨刷还在机械摆动,前挡风玻璃上的"逃"字却消失了——不知是雨水冲散的,还是我眼花。
后视镜里,那个蓝布衫女人的脸早没了,但副驾驶座上,镇魂铃正裹着灰白色的绒毛,像团会呼吸的死老鼠。
"小默?
"沙哑的呼唤从村屋里飘出来。
我抬头,看见院门口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太太,银发在雾里泛着青,脸上的皱纹深得能藏住半只苍蝇。
她手里端着碗热粥,雾气裹着米香漫过来,我突然想起阿杰奶奶——也是这样端着碗,站在老屋檐下喊"阿默吃饭"。
"周婆婆?
"我推开车门,脚踝的伤口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扯着疼。
老太太的眼神在我腿上扫过,忽然皱眉:"先上药。
"她转身往院里走,蓝布衫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有人在扫坟头的纸钱。
堂屋正中央供着牌位,最上面的是"周王氏",下面密密麻麻排着"陈阿福""李秀兰""张阿狗"......都是村里常见的姓名。
我盯着最边上那个"陈默"的牌位,心跳漏了一拍——我没死,可这牌位上的字新得能照见人影。
"那是给山魈看的。
"周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到我背后,枯瘦的手指抚过牌位,指甲盖泛着青紫色,"山鬼记性好,得把它啃过的人名都列出来,省得它记错了。
"我猛地转身,撞翻了她端的粥碗。
热粥泼在青石板上,腾起的雾气里,我看见周婆婆的手腕内侧,有团暗红色的印记——是九眼阵的纹路,和我脖子上铜铃内侧的暗纹一模一样。
"您......"我指着她的手腕,话没说完就被她拽进里屋。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雾。
屋里飘着浓重的艾草味,墙角堆着十几个陶土罐,罐口用红布封着,红布上渗着黑褐色的液体,滴在地上腐蚀出小坑,和鹰嘴崖下那些塑料袋渗出的液体一模一样。
"这些是养魂罐。
"周婆婆掀开最上面一个红布,我差点尖叫——罐里蜷缩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皮肤白得透明,眼球浑浊得像两颗死鱼眼睛,她的嘴张得老大,却没有呼吸,喉咙里卡着团灰黑色的毛。
"这是上个月来的游客,姓林。
"周婆婆用指甲刮了刮罐壁,女人突然抽搐两下,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山魈吃了她的舌头,我就把她生魂封在罐里。
生魂养着,山鬼就不敢轻易来村里......""可阿杰......"我抓住她的手腕,"阿杰的魂呢?
您把他封在哪儿了?
"周婆婆的手突然变得冰凉,九眼阵的纹路从她手腕爬上手臂,像条活过来的红蚯蚓。
她盯着我胸前的镇魂铃,眼神突然变得贪婪:"你以为那铃铛是镇魂的?
"她伸手要抢,我本能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瓦罐。
碎片飞溅间,我看见每个罐底都刻着名字——陈阿福、李秀兰、张阿狗......还有"陈默"。
"这铃铛是山灵的唾液铸的。
"周婆婆的声音变了,带着某种尖锐的回响,"百年前山灵醒了,要吃尽全山的人。
我太奶奶用活人的魂喂它,才把它封在凤凰山顶。
后来山灵死了,魂魄散在山里,成了山魈。
这铃铛能镇山魈,也能......""也能什么?
"我退到窗边,看见外面的雾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雾里影影绰绰全是人形——是那些罐子里的女人、老人、小孩,他们的脖子被无形的手掐着,悬浮在半空,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含混的"救救我"。
"也能引山魈来。
"周婆婆突然笑了,她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鼓起一个个青灰色的包,"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救回来?
"她的指甲变长,尖端挂着碎肉,"山魈吃了阿杰的生魂,现在要吃你的生魂,才能彻底化形......""砰!
"木门被撞开。
血雾里站着个灰白色的身影,它的脸还是阿杰的模样,但眼窝里爬满了蛆虫,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倒刺。
它的爪子上沾着黑褐色的液体,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和我小时候在老宅后院看见的"鬼打墙"痕迹一模一样。
"小默......"山魈的声音混着阿杰的尾音,"我饿了......"周婆婆突然抄起桌上的铜铃,拼命摇响。
清脆的***穿透血雾,山魈的动作顿了顿,捂住耳朵发出尖叫。
它转向周婆婆,指甲刺穿了她的胸口——我这才看清,周婆婆的心口处,插着根锈迹斑斑的青铜钉,钉帽上刻着和九眼阵一样的花纹。
"跑!
"周婆婆咳出黑血,把铜铃塞进我手里,"去后山找那口棺材,山灵的骸骨在里面......"她的声音被山魈的嘶吼淹没。
我抱着铃铛往外跑,血雾里的亡魂们突然抓住我的脚踝,他们的手冷得像冰,嘴里念叨着:"带我们走......带我们走......"镇魂铃在我手里发烫,灰毛突然疯长,缠住我的手腕,像条要勒死我的蛇。
后山的路比来时更难走,雾里的树影都在动,像活过来的鬼。
我听见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山魈的爪子擦着我后颈划过,带起一缕头发。
这时,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山魈惨叫着后退,我趁机往前跑,终于看见那口埋在荆棘丛里的青铜棺材。
棺材表面的纹路和周婆婆手腕上的九眼阵一模一样,棺盖半开,露出里面堆叠的白骨。
我刚要掀开棺盖,身后传来阿杰的声音:"哥,别碰它......"我转身,看见阿杰站在血雾里。
他的身体半透明,能看见后面的树影透过他的胸膛。
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跳动的火焰,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倒刺。
"这是山灵的骸骨。
"阿杰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掀开它,山灵就会醒过来,吃了所有的人......包括你,包括我......""那你现在是什么?
"我举起镇魂铃,铃铛上的灰毛突然全部竖起来,发出刺目的白光。
"我是被山魈吃掉的第十一个魂。
"阿杰的身影开始消散,"周婆婆骗了你,她根本不是什么巫女后代......她是山魈的宿主。
""什么?
""百年前,山灵附在周婆婆太奶奶身上,用活人魂养着自己。
后来山灵死了,山魈占了她的身体,可她的魂还活着,躲在九眼阵里......"阿杰的声音越来越弱,"你脖子上的铃铛,是山灵的唾液铸的,能镇山魈,也能唤醒山灵......"血雾突然散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怀里的镇魂铃还在发烫,阿杰的身影己经不见了。
不远处的荆棘丛里,传来周婆婆的笑声,她的声音混着山魈的嘶吼:"小默,你以为我为什么教你摇铃铛?
"她的手从荆棘丛里伸出来,指甲上挂着碎肉,"九眼阵要凑齐十二个生魂才能启动,你己经是我第十一个了......"我猛地掀开青铜棺材。
白骨堆里,躺着具穿着靛蓝粗布衫的尸体。
她的脸和周婆婆一模一样,手腕上刻着新鲜的九眼阵,伤口还在渗血。
她的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是用血写的字:"小默,别信她,山灵醒了,所有人都会死......"镇魂铃突然在我手里炸开。
灰毛西溅,刺进我的皮肤,我疼得摔倒在地。
血雾再次涌来,这次我看清了——雾里全是周婆婆的脸,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张着嘴,露出里面山魈的倒刺。
"欢迎回家,小默。
"所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这一次,你是第十二个生魂......"(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