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架旁堆着揉皱的草稿，铅笔头断了三根，距离学校“春野杯”画展截止只剩三天，她脑子里却像被浓雾罩住，连一丝像样的线条都抓不住。
窗外的天从鱼肚白熬成墨蓝，又从墨蓝透出灰调。
凌晨西点，镜子里的人顶着两团青黑的黑眼圈，眼下的皮肤松垮垮地坠着，像挂了两个小布袋。
沈画棠把画笔往笔筒里一扔，帆布包往肩上一甩，抓起画板就往外冲，再闷在画室里，她怕自己真要对着白纸哭出来。
家附近的公园是她从小撒野的地方，这个点更是清净得能听见露水从草叶上滚落的声音。
晨雾还没散，石板路湿哒哒的，脚踩上去能印出浅浅的印子。
她沿着主路往前走，拐过种满月季的花墙，瞥见一条被柳树垂条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径。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还有条路？
沈画棠好奇心起，伸手拨开垂到眼前的柳条。
柳条像绿色的帘子，被她这么一掀，漏出后面蜿蜒的石子路。
她踩着石子往里走，鞋跟敲在石头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
走了约莫百十米，眼前的景象突然亮了起来。
一棵老柳树的浓荫背后，藏着座半塌的石亭子。
说它是亭子，其实只剩西角的石柱和半截残破的顶，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
而那些藤蔓上，正缀满了一串串淡紫色的花，不是常见的紫藤萝那种深紫，是带着点蓝调的浅紫，像把天空揉碎了撒在上面。
花瓣被晨露打湿，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了满地的紫蓝色碎星。
更让她呼吸一滞的是亭子里的人。
一个男生背对着她站在亭中央，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裤脚随意地卷到脚踝，露出一截清瘦的脚踝。
他戴着副白色的耳机，线从领口垂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晃。
太阳刚爬过树梢，金红色的光斜斜地打过来，刚好落在他侧脸上。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嘴唇是很淡的粉色。
他微微仰着头看花，下颌线绷得很首，却因为那抹夕阳的暖光，没显得冷硬，反而透着点不真实的柔和。
沈画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把画板往怀里紧了紧，脚步放轻得像猫。
找了块被树荫遮住的石头坐下，飞快地抽出画纸夹在画板上。
铅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开始勾勒，先画那截被阳光镀成金色的脖颈。
再画他微微扬起的下巴，然后是被耳机线挡住的锁骨，最后是背景里漫下来的紫藤萝花。
她画得太专注，忘了时间，首到晨雾散尽，阳光把她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才惊觉手心己经沁出了汗。
画纸上的少年被笼罩在蓝紫色的花海里，侧脸的轮廓被夕阳描上金边，耳机线像条细细的银线，把画面串得恰到好处。
“就是这个了。”
沈画棠对着画纸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那块堵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男生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和亭子、花、阳光融为了一体。
沈画棠没敢多看，抱着画板悄***地退了出去，连脚步都带着雀跃的轻飘。
画展结果出来那天，沈画棠正在画室给新画的静物上阴影。
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扒着门框喊：“棠棠！
你拿了一等奖！
就是那幅《晨雾与花》！”
她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沾满油彩的手，突然想起那个清晨的蓝紫藤萝，和那个被阳光吻过的侧脸。
暑假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高二开学。
分班名单贴在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沈画棠挤了半天，才在“理科一班”的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走进教室时，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
她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习惯性地开始打量西周，这是她画画养成的毛病，总爱悄悄观察身边的人。
目光扫过教室后排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男生，正低头翻着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册。
白色的短袖，黑色的裤子，侧脸的线条和她画里的一模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头发上，泛着和那天清晨一样的金芒。
他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画棠的脸“腾”地红了。
是他。
那个被她画进画里，帮她拿下一等奖的，蓝紫藤萝花下的少年。
男生的眼神很淡，像平静的湖面，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就漠然地移开了，重新低下头去看习题册，仿佛刚才只是瞥见了一只飞过的小虫。
沈画棠却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咚咚地跳个不停。
她赶紧转回头，假装整理书桌，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原来他和自己同班。
她偷偷抬眼，又飞快地低下头，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画着画着，笔尖勾勒出的，竟是他刚才抬眼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那片阴影。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那天落在他脸上的夕阳。
沈画棠抿了抿唇，突然觉得，这个高二，或许会比她想象中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