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二下午,变成了一场荒诞、滑稽且全程直播的现实闹剧。这场闹剧的唯一主角,是我们班公认的白莲花、贫困生代表——林薇薇。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每天的午餐是两个食堂的白面馒头,每次拿助学金,都会在台上发表一番催人泪下的感言,讲述她如何在大山深处与命运抗争。我们同情她,保护她,甚至暗暗佩服她那份杂草般的坚韧。直到那天,我们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开始同步响起她内心世界的“导演评论音轨”。她外在的柔声细语,对应着内在刻薄恶毒的吐槽;她每一个羞怯的眼神,都伴随着精于算计的内心独白。当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上挂着圣母般的微笑时,我们听见的,却是淬了毒的、最真实、也最致命的旁白。最精彩的是,她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康德的‘绝对命令’,本质上是要求我们将行为准则,普遍化为所有理性存在者都能接受的道德律令……”
讲台上,年近五十的哲学系老教授正慢悠悠地念着PPT,声音像是低功率的催眠曲,整个阶梯教室昏昏欲睡。我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前的《西方哲学史》上,字迹已经开始扭曲成跳动的黑色小虫。
坐在我旁边的闺蜜徐萌,已经把脑袋埋在臂弯里,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沉闷,冗长,直到一声清脆的响动打破了寂静。
是林薇薇的书掉在了地上。
她坐在我们前两排靠中间的位置,那本厚重的《西方哲学史》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几乎是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林薇薇慌忙地弯下腰,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到大家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惶恐,让人不忍苛责。
就在这时,坐在她旁边的班草江辰也俯下身,抢先一步帮她捡起了书,递了过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没事,给。”
“啊,江辰同学,太谢谢你了!真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林薇薇接过书,低着头,耳根都红透了,一副纯情又羞涩的模样。
全班不少男生都露出了“她好可爱”的表情。我也觉得这一幕很偶像剧,直到一个完全不属于这里的、清晰无比的女声,像一颗炸雷,毫无征兆地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炸响。
呵,鱼儿上钩了。这个角度刚刚好,能让他看到我脖子的曲线,又不会太刻意。这破书真沉,等下周拿到我爸给我新买的铂金包,鬼才愿意碰这种廉价的纸。不过江辰的手指还挺好看的,不知道他本人是不是像传闻里那么厉害……
我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脑子里的声音……是谁?
那声音娇俏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懒散,和我印象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都对不上,但内容却……如此劲爆。
我猛地转头看向徐萌,发现她也已经直起了身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惊骇。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茫然。
再环顾四周,整个教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个表情僵硬,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咒。捡书的江辰,动作凝固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古怪。讲台上的老教授也停了下来,扶了扶眼镜,不解地看着台下这诡异的一幕。
只有事件的中心——林薇薇,似乎毫无察觉。她抱着书,依旧低着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涩的微笑。
“大家……怎么了?”她抬起头,眨着那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轻声问道。
然后,那个声音又来了。
搞什么鬼?一个个都跟中了邪一样看着我。难道我刚才的表演太过了?不可能,我的表情管理一向是满分。这群蠢货,真是大惊小怪。尤其是那个江妍,下巴都要惊掉了,活像见了鬼。哼,谁让她今天涂了那支我没抢到的迪奥999,丑人多作怪。
江妍?
那不是我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今天出门前,我确实涂了迪奥999。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这个声音,不仅知道江辰,还知道我。
而且,源头似乎就是……林薇薇。
因为每一次那个声音响起,都精准地对应着她表情变化的节点。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离谱。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是什么都市异能小说照进现实?
可当我看到全班同学,包括江辰在内,都下意识地将目光从林薇薇的脸上,缓缓移到我嘴唇上的时候,我明白了。
不是我疯了。
是我们所有人,都疯了。
我们都能听到林薇薇的心声了。
老教授显然不在我们的“频道”里,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课堂拉回正轨:“同学们,请集中注意力。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关于康德的……”
他的话没能继续下去。
因为林薇薇,非常“好学”地举起了手。
她的动作很标准,手臂举得笔直,脸上带着一丝对知识的渴求和些许不自信。
老教授赞许地点点头:“林薇薇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教授,”她站起身,声音柔柔弱弱的,“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与康德提出的‘人是目的,而非手段’有关?但是……我不是很确定,毕竟我的基础比较差,可能理解得不对……”
她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一副谦虚好问、又怕说错话的可怜模样。
多么完美的贫困生人设!勤奋、好学、谦卑、不自信,简直能激起所有人,尤其是异性的保护欲。江辰的目光果然柔和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鼓励。
如果,我们没有听到那段同步“弹幕”的话。
烦死了,赶紧让我说完拿个平时分。这段话我五分钟前刚从百度上抄的,背得我快吐了。装这种又聪明又自卑的白莲花真是累死人。不过看他们一个个崇拜的眼神,还挺爽的。尤其是江辰,他肯定最吃我这一套,有脑子的灰姑娘,哪个男人不爱?
“噗——”
后排一个男生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脸憋得通红。
这一声,像一个信号。
教室里压抑的诡异气氛瞬间被打破,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我没听错吧?她说的是……百度?”
“她说江辰吃她那一套……”
“天啊,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徐萌在我旁边,已经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憋笑。
而讲台上的林薇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骚动,脸上的表情完美地从谦卑切换到了迷茫和委屈。
又怎么了?这群人今天集体吃错药了?我回答得这么完美,他们吵什么?难道是嫉妒我?肯定是。这帮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肯定看不得我这种底层爬上来的人比他们优秀。
她的“心声”越来越刻薄,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我们全班同学,就这么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听着她内心的恶毒吐槽,而她本人,则像一个一丝不挂的国王,兀自进行着华丽的巡演。
这感觉太奇妙了。
愤怒、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窥探到惊天秘密的、病态的快感。
老教授终于察觉到课堂秩序已经完全失控,他敲了敲桌子,沉声说:“安静!不想听的可以出去!”
教室里瞬间又安静下来。
林薇薇坐了下去,脸上还带着一丝被议论的委屈,眼眶红红的,看得人我见犹怜。
老头子还挺有脾气。算了,看在他快退休的份上不跟他计较。等下课了,我得赶紧去找班长,把这个月的贫困生补助申请交了。也不知道这次能批下来多少,去年的钱给我弟买了个最新款的游戏皮肤,他高兴了好几天。今年的嘛……正好拿去买那套海蓝之谜,最近熬夜打游戏,皮肤都变差了。
海……蓝之谜?
用贫困生补助买海蓝之谜?
我旁边的徐萌终于憋不住了,她把头埋进书里,发出了猪一般的笑声。
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探索的、混杂着鄙夷和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林薇薇那纤弱的背影上。
原来,她每天啃的馒头,是为了省下钱打游戏。
原来,她洗得发白的衣服,是为了营造勤俭的人设。
原来,她口中那个需要她接济的、远在山区的弟弟,是需要最新款游戏皮肤的“弟弟”。
原来,我们所有人的同情、善意和帮助,在她眼里,不过是她换取奢侈品的资本,是我们这群“蠢货”心甘情愿缴纳的智商税。
“叮铃铃——”
下课铃声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老教授如蒙大赦,说了句“下课”,就抱着教案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林薇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籍,然后,在全班同学堪比X光射线的注视下,迈着她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步伐,朝着班长的座位走去。
来了。
重头戏来了。
我看到徐萌悄悄对我比了个口型:“年度大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全班同学也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竖起了耳朵——不,是竖起了“脑子”。
林薇薇走到班长李哲面前,轻轻地把一张申请表放在他桌上。
“班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这是我的补助申请……我知道,可能还有比我更困难的同学,如果……如果名额紧张,就先给他们吧。我……我没事的,我还能再去做几份兼职……”
她说着,用力地咬住下唇,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恰好滴在申请表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那份破碎感,那份倔强,那份“为他人着想”的善良,简直能让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
班长李哲是个老实人,此刻已经完全看呆了,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
然而,我们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哭,对,就是这个角度,眼泪要掉得恰到好处。李哲这个书呆子最好骗了,看见女孩子哭就不知道怎么办。去年的补助就是他力排众议帮我申请下来的,今年也得靠他。这几滴眼泪,至少值一套海蓝之谜精华吧?呵,贫穷这个人设还真好用,简直是我的财富密码。等拿到钱,我就去把我那辆停在校外车库的迷你库珀保养一下,好久没开了,也不知道落灰了没。
迷你库珀?
保养?
全班同学,包括正准备递纸巾的班长李哲,动作齐刷刷地僵在了原地。
整个教室,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林薇薇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那张脸,此刻在我们眼中,已经和她内心那个开着迷你库珀、盘算着海蓝之谜的形象,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信息量太大,我们的CPU,集体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