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牌照片里的自己眼神局促，和此刻站在厂区门口的状态如出一辙。
晨雾中的厂区大门像块切割整齐的翡翠，不锈钢字体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与背后若隐若现的绿树形成奇妙反差，仿佛一柄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自然与工业的边界。
这是一个大厂啊。
奥奥通过自己的闺蜜斡旋，终于进到了这个梦幻级别的大厂。
"欢迎加入设计部。
" 人力资源主管薇可踩着高跟鞋走在前头，宝蓝色职业套装划过连廊的玻璃幕墙，留下转瞬即逝的倒影。
"先带你去生产区看看，了解产品从原料到成品的全过程。
"奥奥小跑着跟上，目光却被左侧草坪上矗立的金属塔吸引。
那座足有五层楼高的圆柱体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顶端飘着几缕白烟，在晨风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林主管，那是什么？
" 他忍不住发问，声音里带着刚入职的小心翼翼。
薇可放缓脚步，侧过身时，珍珠耳环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那是生物除臭塔。
" 她的语气平稳得像在念产品说明书，"处理喷胶工序产生的废气，处理效率达 95%。
" 她按下指纹锁，厚重的防爆门在液压装置驱动下缓缓开启，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环保系统投资超过三千万，老板说这是企业该有的社会责任。
"走进车间时，奥奥下意识捂住口鼻，却发现空气中只有淡淡皮革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二十条自动化生产线在浅灰色地坪上延伸，机械臂精准抓取海绵块，激光切割机在皮革表面游走出流畅曲线，溅起细碎的蓝色火花。
某个工作台旁，穿深蓝色工装的工程师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整3D 建模软件参数。
"陈工在优化沙发扶手弧度。
" 薇可的声音在空旷车间里产生微妙回响，"我们去年拿到人体工学专利时，评审专家都以为是医疗企业申报的。
" 她指向车间尽头，玻璃幕墙外是成片的香樟林，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那边是扩建中的三期厂房，屋顶全部铺设光伏板，投产后能满足厂区 30% 的用电需求。
"奥奥的目光却停留在陈工的电脑屏幕上，建模软件里的沙发扶手曲线旁，标注着一行极小的数字：R=12.7cm。
这个弧度让他莫名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人体工学数据。
"陈工，这个弧度是根据亚洲人的体型设计的吗？
"陈工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审视着他，忽然笑了："小伙子观察挺仔细。
不仅是亚洲人，我们采集了不同人种的体型数据，这个弧度能让 90% 的使用者感到舒适。
" 他顿了顿，调出另一个文件，"不过最近发现，长时间使用后，部分用户反馈腰部支撑不足，正在微调参数。
"样品展示区的灯光突然亮起，暖黄色的光线打在玻璃柜里的智能沙发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奥奥被吸引过去，当他的手指悬停在扶手感应区时，沙发背缓缓升起，内置的空气质量检测仪屏幕亮起，显示 PM2.5 数值正在下降。
"这是我们主推的生态系列。
" 陈工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工牌上的 "首席设计师" 字样微微反光，"座垫填充物是可降解发泡材料，框架用的是再生铝，连面料都是植物染色的。
""可降解材料的使用寿命能保证吗？
" 奥奥追问，指尖轻轻触碰沙发扶手，触感细腻得不像工业产品。
"这正是我们在攻克的难题。
" 陈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目前的测试数据是五年，但实际使用中可能会受环境影响。
" 他看了一眼薇可，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过公司对环保的投入，你慢慢会感受到的。
"午休时分，奥奥跟着人群走向生态园区。
人工湖边的木栈道上，几只白鹭掠过水面，倒映着湖心岛上的太阳能路灯，灯杆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摄像头。
薇可从环保袋里取出便当盒，竹制的盒子上印着德德家居的 logo。
"这里绿化率 60%，去年还发现了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 榉树。
" 她掰开筷子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食堂的食材大部分来自公司的生态农场，连食用油都是自己榨的。
"奥奥咬了一口米饭，目光却被湖对岸的一排房子吸引。
那些建筑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挡，只露出灰色的屋顶，烟囱里没有冒烟。
"那边是什么地方？
"薇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微变，随即恢复自然："那是以前的老厂房，早就废弃了，准备拆除后建生态停车场。
" 她夹起一块青菜，"快吃吧，下午带你去看研发中心，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
"下午的研发中心之行，奥奥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觉得薇可提到老厂房时的表情不对劲，像是在隐瞒什么。
研发中心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在测试材料的耐温性，高温箱里的皮革样本在 120 度下依然保持着韧性。
"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新型皮革，抗老化性能比传统材料提升 40%。
" 研究员介绍道，语气里满是自豪。
奥奥的目光却被墙角的一个垃圾桶吸引，里面扔着几个破损的样品，标签上写着"可降解发泡材料"，但看起来并没有降解的迹象，反而像是被化学药剂腐蚀过。
"这些是测试失败的样品吗？
" 他指着垃圾桶问。
研究员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支吾道："是啊，环保材料的研发难度很大，失败是常有的事。
"离开研发中心时，奥奥故意放慢脚步，落在薇可后面。
走廊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在低声交谈，声音不大，但关键词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
"...... 老厂房那边的废料处理，还是没搞定吗？
""嘘，小声点，别让新人听见。
老板说了，等三期厂房建好，就把那边的设备全搬过去......"奥奥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跟上薇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但老厂房的阴影，却像晨雾一样，笼罩在他心头。
夕阳将办公楼镀成金色时，奥奥站在员工宿舍阳台。
生产基地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在翡翠里的星辰，远处的生物除臭塔顶端，白烟似乎比早上更浓了些。
他摸出设计稿本，在空白页画下第一笔 —— 不是预期中的欧式沙发，而是结合除臭塔结构的空气净化装置草图。
画着画着，他突然停笔，想起白天在车间闻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那味道不像是皮革或胶水，更像是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
晚风捎来若有若无的松木香，那是环保漆在烘干车间散发的味道。
奥奥忽然明白，这份工作要设计的不仅是家具，更是工业文明与自然生态的共生之道。
但他隐隐觉得，德德家居的环保光环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奥奥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公司，绕路走向老厂房。
灌木丛长得很茂密，几乎遮住了通往老厂房的小路。
他拨开枝叶，看到一扇虚掩的铁门，门轴上锈迹斑斑。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与车间里的皮革香截然不同。
老厂房里空荡荡的，地上散落着废弃的包装袋，上面印着 "不可降解" 的字样。
墙角堆着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桶，桶盖没有盖严，刺鼻的气味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奥奥走近一看，桶里装着粘稠的黑色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泡沫。
"你在这里干什么？
" 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奥奥吓了一跳，转身看到陈工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我...... 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
" 奥奥结结巴巴地说，手心冒出冷汗。
陈工走进来，关上铁门，语气缓和了些："这里是禁区，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些是以前的废料，还没来得及处理。
" 他指着黑色塑料桶，"都是些不合格的材料，环保部门检查前必须处理掉。
""为什么不首接用生物除臭塔处理？
" 奥奥追问，目光紧盯着陈工。
陈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这些废料成分复杂，除臭塔处理不了，需要专门的危废处理公司来运走。
" 他顿了顿，"快走吧，马上要上班了，被林主管发现不好。
"回到车间，奥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陈工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注意到，生物除臭塔顶端的白烟，在上午十点左右会变得异常浓密，而这个时间段，正是喷胶工序的高峰期。
午休时，奥奥找到在样品展示区工作的实习生丽丽，装作闲聊的样子问起老厂房。
丽丽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城府，很快就说了起来："我听老员工说，以前公司环保没这么到位，老厂房那边经常偷偷排放废料，后来被环保部门查过一次，才花大价钱建了除臭塔和环保系统。
""那现在还有吗？
" 奥奥追问。
丽丽压低声音："不知道，不过听说三期厂房的环保设备还没建好，有些工序还在老厂房偷偷进行，晚上的时候。
"奥奥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闻到的甜腥味和刺鼻气味，都是老厂房偷排造成的。
德德家居花费三千万打造的环保系统，难道只是个摆设？
下午，奥奥正在设计空气净化装置的草图，薇可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奥奥，这是公司的环保认证报告，你看看，了解一下我们的环保成果。
"奥奥接过报告，上面详细列出了各项环保指标，处理效率、排放标准等都符合国家标准，甚至超过了一些行业要求。
但报告的检测时间，都是在白天，没有夜间的数据。
"林主管，我们的环保检测是 24 小时不间断的吗？
"薇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当然是，我们有在线监测系统，实时上传数据到环保部门。
" 她的笑容很职业，但奥奥却觉得有些僵硬。
下班后，奥奥没有回宿舍，而是躲在香樟林里，观察老厂房的动静。
夜幕降临，厂区的灯光亮起，老厂房那边却一片漆黑。
首到凌晨一点左右，一辆货车悄悄开到老厂房门口，几个穿着工装的人将黑色塑料桶搬上货车，然后货车驶离了厂区，朝着远离市区的方向开去。
奥奥立刻骑上自行车跟了上去。
货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偏僻的废弃工厂，将黑色塑料桶卸了下来。
奥奥躲在暗处，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切。
他看到塑料桶里的黑色液体被倒进一个大坑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周围的草木都枯黄了。
原来，德德家居所谓的环保，只是表面功夫，他们白天正常运行环保设备，晚上却偷偷将废料运到这里偷排。
那座投资三千万的生物除臭塔，处理效率可能根本没有95%，甚至只是个摆设。
回到宿舍，奥奥一夜没睡，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心里充满了矛盾。
德德家居是行业内的知名企业，待遇优厚，而且确实在环保方面做了一些努力，比如可降解材料的研发、光伏板的铺设。
但他们偷排废料的行为，却严重破坏了环境，违背了企业的社会责任。
他想起自己画的空气净化装置草图，原本是想为公司的环保事业出一份力，但现在看来，更需要净化的是企业的良心。
第二天，奥奥拿着照片找到了陈工。
陈工看到照片，脸色变得苍白，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会发现的。
其实我也反对这种做法，但老板说三期厂房建好后就好了，现在只是过渡期，不能影响公司的声誉和利润。
""过渡期就能破坏环境吗？
" 奥奥激动地说，"我们设计的是生态家具，传递的是环保理念，可公司却在做着污染环境的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陈工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我己经向老板提过好几次了，但他不听。
你刚来，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对你没好处。
"奥奥摇了摇头："我不能不管。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做不到环保，怎么能让消费者相信我们的产品？
"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决定去找薇可，或者首接向环保部门举报。
走到走廊里，他看到薇可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是公司的老板王德德。
奥奥停下脚步，听到王德德说："...... 环保部门的检查越来越严了，老厂房那边不能再做了，赶紧把设备搬到三期厂房，一定要确保环保设备正常运行，不能出任何纰漏。
"薇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板，己经在安排了。
"奥奥愣住了，难道老板己经意识到问题，准备改正了？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等等看。
接下来的几天，奥奥观察到老厂房没有再进行生产，货车也没有再来过。
三期厂房的建设加快了进度，环保设备正在安装调试。
陈工告诉他，老板确实下定决心整改，要真正实现环保生产，还成立了专门的环保监督小组，邀请员工参与监督。
奥奥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重新拿起设计稿本，继续完善空气净化装置的设计。
他希望这个装置能真正发挥作用，帮助德德家居实现工业文明与自然生态的共生之道。
一个月后，三期厂房正式投产，环保设备全部正常运行，在线监测系统 24 小时不间断上传数据，各项指标都符合标准。
老厂房被拆除，建成了生态停车场，种满了绿植。
奥奥的空气净化装置设计也完成了，被应用在公司的新系列产品中，受到了消费者的好评。
他站在样品展示区，看着自己设计的产品，心里充满了自豪。
夕阳将办公楼镀成金色，奥奥站在员工宿舍阳台，生产基地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在翡翠里的星辰。
生物除臭塔顶端的白烟变得很淡，在晚风中渐渐消散。
晚风捎来清新的草木香，那是大自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