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划过,留下几道模糊的汗渍。“***号”空间站外层隔离区——“水晶棺”实验室——像一颗被遗忘的金属心脏,在寂静的宇宙背景里缓慢搏动。循环系统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消毒剂刺鼻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冷白色的无影灯光自上而下倾泻,将中央隔离平台照得纤毫毕现,更衬得周围阴影浓重。多重合金气密门上,代表最高防护级别的猩红指示灯稳定地亮着,像一只只警惕的眼睛。齐星的目光越过巨大的观察窗,外面是纯粹得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一颗遥远的、温润的蓝色星球悬在那里,那是人类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屏幕上,关于“样本K-7”的实时数据流正瀑布般倾泻而下——温度-271.3℃、环境辐射背景0.0001μSv/h、量子纠缠度稳定系数99.999%。所有参数都显示着令人安心的绿色:“稳定”、“惰性”、“安全”。然而,就在几分钟前,他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份来自地球联邦中央科学理事会的冗长指令:在“确保样本绝对稳定性”的前提下,完成一份涉及K-7所有历史操作细节的合规**叉验证报告。要求之严苛,时间之紧迫,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绝对稳定?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齐星低声咕哝,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他瞥了一眼观察窗外那个始终沉默的灰色身影——联邦特派监察员。那人如同焊死在观察窗后的一块金属墓碑,穿着笔挺、毫无褶皱的灰色制服,胸口的联邦鹰徽冰冷刺目。他没有看齐星,锐利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多层复合玻璃,牢牢锁定在隔离平台中央那个散发着幽邃蓝光的物体上。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感,像一层无形的重压,让实验室里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凝滞。
齐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工作。他熟练地操作着机械臂,对平台中央那个被称为“样本K-7”的外星造物进行非接触式扫描。那东西大约半人高,形态是不规则的多面体,通体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吞噬进去的幽蓝色,深邃得如同宇宙本身的底色。它的表面光滑如最上等的镜面,却又在内部折射流转着难以名状的微光,那些光的色彩不属于人类已知的任何光谱,带着一种冰冷、古老、令人灵魂深处本能颤栗的未知气息。三年前,它被深空资源探测船从柯伊伯带边缘一颗死寂的小行星核心中挖掘出来,是人类迄今为止接触过的最神秘、最危险,也最令联邦高层垂涎的外星遗物。
机械臂前端的高精度扫描探头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嗡鸣,在晶体表面上方几厘米处平稳滑过。齐星的目光在监控主屏和K-7本体之间来回移动。流程是刻板而重复的,但他内心深处对这个谜团的好奇从未熄灭。
“第473次常规扫描,K-7,” 他对着通讯器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状态稳定得像块真正的石头。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或者……你只是睡着了?”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窗外的监察员,对方依旧纹丝不动,如同亘古不变的岩石。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滑过齐星心头,他摇了摇头,准备完成这次扫描,打包数据,去应付那份该死的报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扫描结束”的虚拟按键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监控主屏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闪烁!
在代表晶体核心能量读数的区域——那本该是一条平稳得近乎死寂的直线——突然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向上凸起的脉冲尖峰!它存在的时间短得惊人,不足零点一秒,幅度也微弱得几乎被仪器本身的背景噪音完美掩盖。若非齐星作为顶尖工程师对数据流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绝对会将其忽略。
他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所有动作瞬间凝固。
“等等……这是什么?” 一声压抑的低呼从他喉咙里挤出。报告和监察员带来的压力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纯粹的好奇心和工程师面对异常的本能反应瞬间点燃了他。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模糊的虚影,快速敲击,调出刚才那个时间点的原始底层数据流,将其单独分离、放大、进行频谱分析。他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后依旧微小却无比清晰的能量尖峰。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扫描探头的标准位置可能无法捕捉到这个异常信号的精确来源点。它会不会来自晶体表面某个极其细微的结构缝隙?一个几乎被过往数百次扫描忽略的“盲点”?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更为了看清那转瞬即逝的异常究竟意味着什么,齐星几乎没有犹豫,手指下意识地在控制界面上滑动,向机械臂发出了一个微调指令——让扫描探头向晶体表面某个他认为可能存在能量逸散点的、极其微小的凹痕靠近几厘米。
这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位置调整,在过去数百次的安全扫描中,类似的微调操作从未引发过任何问题。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探头尖端,距离K-7那幽蓝镜面般的外壳仅剩下最后几厘米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幽蓝晶体,仿佛被这微不足道的接近彻底“惊醒”!一道无法用人类语言准确描述其形态和色彩的涟漪,无声无息地从齐星所关注的微小凹痕处骤然扩散开来!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波动,更像是纯粹能量在空间结构层面的一次剧烈震颤!
嗡——!
实验室里所有光源同时疯狂地闪烁、明灭!刺耳的、撕裂金属般的警报蜂鸣毫无征兆地炸响,瞬间淹没了循环系统的嗡鸣!主屏幕上所有平稳流淌的数据流瞬间化作狂乱跳跃的猩红乱码和刺眼的警告符号!整个“水晶棺”都在高频震动,控制台在齐星手掌下剧烈颤抖!
“不——!” 齐星的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盯在平台中央的K-7上。
那晶体核心深处,原本深邃的幽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所有狂暴能量的炽白光芒!它如同一个微缩的太阳在晶体内核被点燃、爆发!一股无形的、无法理解的冲击力——不是空气,不是声波,更像是某种信息洪流或规则层面的扰动——以超越想象的速度穿透了实验室引以为傲的多重物理和能量防护屏障!
呜——呜——呜——!
凄厉无比的一级隔离警报声响彻整个空间站!旋转的猩红色警示灯光瞬间将冰冷的“水晶棺”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地狱!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巨大的液压装置嘶吼着,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齐星被这恐怖的声音震得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惨白如纸。他失神地看着失控狂闪的屏幕,看着核心处爆发出毁灭性白光的晶体,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几乎失语:“不!这不可能!我只是……只是靠近了一点……” 他的辩解在这震耳欲聋的警报和空间站结构发出的***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瞬间,齐星的目光本能地、绝望地投向观察窗外——那个他潜意识里或许还抱有一丝求助期望的监察员。
他看到了。
那张刻板、如同戴着面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但那绝非惊慌或恐惧!监察员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弧度。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混合着冷酷、确定,以及……一丝计划终于得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隔着厚重的玻璃,深深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困在警报红光中、显得无比渺小和惊恐的齐星。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一丝从容地转身,灰色制服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空间站主控区通道的幽深阴影之中。在他转身的刹那,齐星似乎瞥见他胸前的通讯器指示灯,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绿光。
砰!
最后一层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带着终结的巨响,彻底落下、锁死!将齐星完全困死在这个警报嘶鸣、红光闪烁、核心正孕育着未知毁灭性能量的金属囚笼中心!
刺骨的寒意,比宇宙深空还要冰冷,顺着齐星的脊椎瞬间爬遍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剧烈震动的地板上,绝望地看着监察员消失的方向。K-7核心爆发出的炽白光芒,将他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以及如同黑洞般迅速吞噬一切的、初生的恐惧。
他触发了某种东西。
但监察员最后那一眼,比任何警报都更清晰地告诉他:一个巨大、冰冷、早已编织好的陷阱,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在他脚下悄然合拢。
空间站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此刻听来,宛如为他命运骤然奏响的、凄厉的丧钟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