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格兰瑟姆星火
牛顿被送入格兰瑟姆镇国王学校。
校长亨利·斯托克斯,清瘦如竹,眼神锐利如鹰。
他接过牛顿递上的拉丁文习作与几何证明,沉默翻阅。
窗外,保王党与圆颅党残留的标语在秋风中斑驳剥落,无声诉说着内战的余烬与新护国公克伦威尔铁腕下的秩序。
斯托克斯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牛顿那近乎完美的几何证明上,那简洁的线条蕴含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美感。
“秩序,”斯托克斯终于开口,指尖敲击着牛顿的证明,“几何乃神思之秩序,物理乃造物之秩序。
汝心所求,可是此物?”
声音不高,却如钟磬,敲在牛顿心头。
牛顿垂首:“学生愚钝,唯觉其中……有力。”
他斟酌着字眼。
“力?”
斯托克斯眼中精光一闪,起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卷羊皮书,书页泛黄,边缘磨损,散发陈年墨香与尘埃气息,“此乃异端伽利略遗稿抄本,论及落体、钟摆、斜面之力……慎之,藏之。”
他将书郑重放入牛顿手中,羊皮封面粗糙的触感下,仿佛有暗流汹涌。
牛顿的手指微微收拢,感受到那羊皮卷下潜藏的风暴。
然而,格兰瑟姆并非净土。
药剂师克拉克先生的阁楼,成了牛顿的乐园。
坩埚咕嘟,蒸汽氤氲,各色粉末在研磨钵中化作齑粉。
牛顿痴迷于记录每一次物质相遇时的细微变化:铜绿如何在酸液中溶解、析出;硫磺燃烧时那刺鼻蓝焰的温度;水银珠在倾斜玻璃板上滚动的轨迹……克拉克先生捋着灰白胡须,摇头叹息:“炼金术士所求点石成金,汝所求何物?
此乃玩火,近巫!”
“火有焰,水有流,物有性,”牛顿凝视着坩埚中翻腾的溶液,眼神专注如盯视猎物的夜枭,“学生所求,乃其背后不变之律。”
阁楼狭小的窗棂外,是格兰瑟姆镇参差的屋顶与远处铅灰色的天空。
阁楼内,少年眼中映照着坩埚里变幻的光,仿佛己窥见物质宇宙深处那永恒不动的法则基石。
每一次物质的蜕变,都像上帝之手在书写他尚不能完全解读的密码。
西历一六六一年初夏,剑河柔波荡漾。
牛顿背负行囊,踏入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沉重古老的拱门。
哥特式尖顶刺破苍穹,阴影浓重,石墙斑驳,爬满青苔与常春藤,无声诉说着数百年积淀的森严学统。
此地,空气都仿佛凝滞着亚里士多德的经院尘埃。
牛顿瘦削的身影穿过回廊,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入学试炼,简单而傲慢。
主考者乃卢卡斯数学讲座教授艾萨克·巴罗,一位目光深邃、下颌线条如石刻般坚毅的中年学者。
他随意抛出一题,源自阿基米德手稿,涉及复杂曲面体求积。
堂下诸生或抓耳挠腮,或面红耳赤,纸上涂满无用符号。
牛顿***角落,提笔。
鹅毛笔尖在粗糙纸上游走,无半分迟滞。
他未循阿基米德旧路,而是另辟蹊径,以自创的“流数术”(微积分雏形)切入,步骤奇诡,逻辑链条却如精钢般冰冷坚固。
笔尖沙沙,如蚕食桑叶,又如利刃破开层层迷障。
不过半炷香,答案己赫然纸上,清晰、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芒。
巴罗教授踱步至牛顿案前,俯身细看。
初时眉头微蹙,旋即越看越惊,眼中疑惑渐被难以置信的亮光取代。
他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锐利地锁住眼前这个衣着寒酸、面色苍白的乡下青年。
那目光穿透牛顿低垂的眼帘,仿佛要洞悉这瘦弱躯体里究竟蕴藏着何等异数。
“此解……”巴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从何而来?
师承何人?”
回廊高窗外,一束斜阳刺破剑桥阴郁的云层,恰好落在牛顿案头,照亮纸上那锋芒毕露的算式,也照亮了他沉静却暗藏锐利的侧脸。
牛顿抬起头,迎向巴罗审视的目光,只吐出两个字:“自悟。”
声音不大,却如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巴罗心中激起千层浪。
圣三一学院古老的石壁,仿佛也在这“自悟”二字带来的冲击中,微微震颤了一下。
巴罗凝视牛顿,仿佛看到一柄尚未出鞘、却己寒光自溢的绝世名剑,正悄然刺破剑桥经院哲学厚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