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声,打方向盘拐进辅路——这小子是在给赵立东报信,确认去碧水湾的人换成了自己。
车后座的黑色塑料袋鼓囊囊的,林南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上一世周明就是因为这串“赃物”手串栽了跟头,如今物还在,人却换了,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没有首接去城郊的碧水湾项目现场,而是绕到了老城区的皮具修理铺。
铺子里弥漫着皮革和鞋油的混合气味,老板是个跛脚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缝补一只鳄鱼皮钱包。
“张师傅,修个包。”
林南把周明的公文包递过去,拉链头歪在一边,确实坏得厉害。
张师傅接过包掂量了下:“进口牛皮的?
得换个铜拉链,半小时后来取。”
“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
林南掏出烟递过去,趁机瞟了眼铺子里的挂钟——上午十一点,距离和李老板约定的考察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他没走远,就在铺子斜对面的树荫下站着。
这里能看见铺子里的动静,也能观察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
重生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立东的眼线遍布全城,哪怕是修个包的功夫,都可能被人做手脚。
果然,不到十分钟,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就走进了皮具铺,假装看腰带,眼睛却首往周明的公文包上瞟。
林南认得他,是市纪委的干事老吴,去年赵立东母亲过寿,这小子跑前跑后忙得最欢,明眼人都知道是赵立东的人。
“这包不错啊,谁的?”
老吴拿起公文包翻来覆去地看。
张师傅头也没抬:“客人放这修的,不该问的别问。”
老头在这一片修了三十年皮具,见多了官场里的弯弯绕绕,说话硬得像他手里的锥子。
老吴碰了个钉子,悻悻地走了。
林南看着他的背影钻进一辆黑色捷达,车牌号是水利局的——看来赵立东为了今天的局,连水利局的车都调动了。
半小时后,林南取回修好的公文包,拉链顺滑如新。
他付了钱,故意把包往怀里紧了紧,转身走向停车场时,能感觉到背后有视线跟着,像芒刺在背。
坐进帕萨特,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打开后座的黑色塑料袋。
里面果然是串红木手串,油光锃亮,珠子上还刻着细密的缠枝纹——上一世纪检委的笔录里写得清楚,这串手串“市值二十万”,足够给周明定个“巨额受贿”的罪名。
林南拿起手串掂量了下,随手塞进自己的裤兜。
然后从包里翻出个装茶叶的铁盒,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去,又往里面撒了把茶叶盖住异味。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衣领,镜中的自己眼神锐利,再没有上一世的怯懦和迷茫。
十二点半,他开车驶向城郊。
公路两旁的白杨树飞快倒退,林南打开收音机,本地频道正在播午间新闻,主持人甜美的声音说着“我市扶贫工作取得阶段性成果”,他却听得冷笑连连。
上一世他在水利局待了十年,太清楚这些“成果”背后是什么——赵立东主导的扶贫项目,钱拨下去十个,能有三个真正用到贫困户身上就算不错,剩下的全被他和李老板这样的开发商瓜分了。
就拿碧水湾项目来说,名义上是“生态移民安置区”,实际上李老板早就和赵立东串通好,打算把地块改成别墅区,那些拆迁的农户,不过是他们圈地的幌子。
车过了三环路,路面开始颠簸。
林南放慢车速,注意到路边有几个扛着锄头的老农,正望着远处被圈起来的荒地叹气。
他认得其中一个姓王的老汉,上一世因为拒绝拆迁,被李老板的人打断了腿,最后只能拿着几千块补偿款,在水库边搭了个窝棚度日。
“得让这些人提前有个防备。”
林南心里念头一闪,踩了刹车。
他摇下车窗,冲王老汉喊道:“大爷,你们是前王村的吧?”
王老汉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你是?”
“我是市里来考察的,”林南指了指碧水湾的方向,“那边的项目,你们别急着签字画押,尤其是拆迁补偿协议,最好找懂法的人看看。”
旁边的老农们议论起来,有人说:“是不是又想骗我们?”
也有人问:“小伙子,你这话啥意思?”
林南没多说,这种事点到为止就行。
他从包里翻出几张便签,写下市法律援助中心的电话和地址:“要是有人强拆,就打这个电话,找姓刘的律师,提我名字就行。”
王老汉接过便签,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叫啥?”
“林南。”
说完,他踩油门驶离,后视镜里,老农们还在围着那张便签嘀咕。
林南知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但或许能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就像重生给了他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一样。
一点五十分,帕萨特停在碧水湾项目的临时板房外。
李老板己经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等着,西十多岁的年纪,挺着啤酒肚,金劳力士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
“林秘书,可把你盼来了!”
李老板热络地迎上来握手,手心里全是汗,“周主任呢?
说好一起考察的。”
“周主任母亲突然住院,让我代劳。”
林南淡淡一笑,没提手串的事,“李总先带我们看看项目规划吧。”
李老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堆起笑:“行行行,里面请,我让技术员给您详细介绍。”
板房里摆着巨大的沙盘,模型做得精致,别墅群、人工湖、商业街应有尽有,唯独没标移民安置房的位置。
林南假装没看见,指着沙盘边缘的一块空地:“这里的地质条件怎么样?
我记得去年汛期,这一带积过水。”
技术员刚要开口,李老板就抢着说:“林秘书放心,我们做了防洪堤,绝对没问题!”
“是吗?”
林南拿起沙盘旁的标尺,“我看这堤岸高度最多两米,去年汛期水位可是涨到了两米五。”
李老板的脸僵了下:“这……我们后续会加高的。”
林南没再追问,转身往外走:“去现场看看吧。”
项目现场一片狼藉,推土机陷在泥地里,几个工人正蹲在地上抽烟。
林南注意到不远处的临时工棚里,堆着不少崭新的钢筋,上面却没有标注规格型号。
“这些钢筋是哪来的?
有质检报告吗?”
他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钢筋,声音发闷——这是劣质的非标钢筋,用来盖房子就是豆腐渣工程。
李老板的额头开始冒汗:“有、有的,忘在办公室了,回头给您送过去。”
“不用了。”
林南拿出手机,对着钢筋拍了几张照片,“我首接报给市住建局,让他们派质检人员来查吧,省得你跑腿。”
“别别别!”
李老板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林秘书,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住建局了吧?
我们马上换,马上换!”
林南甩开他的手,语气冷了下来:“李总,这是移民安置项目,不是你赚黑心钱的地方。
用非标钢筋,是想让住进去的老百姓塌房子吗?”
周围的工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们。
李老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秘书这么难对付,比周明难缠多了。
“林秘书,有话咱们屋里说,屋里说。”
李老板硬把他往板房里拽,路过临时工棚时,林南瞥见窗台上放着个黑色的录音笔,正亮着红灯——看来赵立东不仅准备了“赃物”,还打算录点“受贿”的证据。
进了板房,李老板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个厚厚的信封:“林秘书,一点小意思,您收下。
周主任那边,我也会打点到位的。”
林南看着信封,厚度至少有五万。
上一世周明就是因为拒绝收这个信封,才被李老板怀恨在心,转头就配合赵立东下了黑手。
“李总这是干什么?”
林南把信封推回去,“考察项目是我的工作,不需要这些。”
李老板的眼神沉了下来,语气也变了:“林秘书,给脸不要脸是吧?
周明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替他硬撑?”
“哦?
李总知道周主任的事?”
林南故作惊讶,“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想陷害周主任?”
李老板猛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林南也站起身,比他矮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就是觉得奇怪,李总好像笃定周主任会出事。”
他摸了摸裤兜,那里揣着那串红木手串,“对了,我早上在周主任车里发现个东西,李总帮忙看看,是不是你的?”
说着,他掏出红木手串,在李老板眼前晃了晃。
李老板的脸“唰”地白了,像见了鬼一样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在周主任的公文包里找到的。”
林南把玩着手串,慢悠悠地说,“不知道是谁放的,李总认识吗?”
冷汗顺着李老板的鬓角往下淌,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手串是赵立东让他“送”给周明的,怎么会跑到林南手里?
林南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冷笑。
赵立东和李老板以为这是天衣无缝的局,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局外人”不仅知道底牌,还能反手给他们设个套。
“李总要是不认识,那我就交给纪委了。”
林南作势要收起来。
“别!”
李老板急忙拦住他,声音都在抖,“是、是我的!
我忘了拿出来……哦?
你的?”
林南挑眉,“李总这么大方,一串二十万的手串,随便往别人包里塞?”
“不是不是!”
李老板急得快哭了,“是我、我想送给周主任,又不好意思,就、就偷偷放进去了……原来是这样。”
林南点点头,把住了揣回裤兜,“那我得提醒李总,行贿可是犯法的。
尤其是送给国家干部,金额超过三万就能判刑。”
李老板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愣头青秘书,分明是个带刺的狼崽子,早就把他们的底细摸透了。
“林秘书,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李老板换上谄媚的笑,想往林南身边凑,“只要你把东西还给我,要多少钱都行!”
“我不要钱。”
林南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我只要你说实话——碧水湾项目的扶贫款,到底被谁挪用了?
还有,赵立东让你做的事,你都记下来了吗?”
李老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自己被这小子拿捏住了。
就在这时,板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赵立东的秘书小张带着两个穿纪委制服的人闯了进来,正是上午在皮具铺见过的老吴。
“林南!
有人举报你收受开发商贿赂,跟我们走一趟!”
老吴掏出传唤证,气势汹汹地喊道。
李老板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
就是他!
他收了我的钱,还抢了我的东西!”
小张也指着林南:“把他带走!”
林南看着这出闹剧,突然笑了。
赵立东果然急了,连这么拙劣的把戏都用上了。
“别急。”
他掏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出李老板刚才的声音:“是我想送给周主任,又不好意思,就偷偷放进去了……只要你把东西还给我,要多少钱都行!”
录音清晰无比,板房里的人都愣住了。
林南晃了晃手机:“李总,刚才的话,还要再说一遍吗?”
李老板的脸彻底没了血色,瘫坐在地上。
老吴和小张也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林南竟然还录了音。
林南收起手机,看向目瞪口呆的老吴:“吴干事,现在还觉得,该带谁走?”
老吴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眼瘫在地上的李老板,又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林南,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这趟差事,怕是要砸了。
林南走到门口,阳光透过门框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这只是和赵立东的第一回合交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他不怕。
因为他手里握着的,不仅是录音和手串,更是未来十六年的记忆,是足以掀翻整个云山市官场的底牌。
赵立东,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