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取消农村,所有村民迁入子女设计的智能新城。农田由农业专业子女远程智能管理,
生活用品全由子女的智能工厂制造。老城被彻底清空,只剩下原住民在废墟中挣扎。三年后,
暴雨淹没了最后的水源。老城人在饥饿中等死时,智能新城正庆祝丰收节。
子女们向垂死父母的城市上空投放无人机表演。闪烁的灯光打出“感恩父母”字样。
老城人看着表演,在雨声中慢慢停止了呼吸。---雨,不是下下来的,是倾倒的。
它砸在摇摇欲坠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得令人窒息的鼓点,又顺着千疮百孔的缝隙灌进来,
在地上汇成粘稠、混浊的水流。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菌和某种更深层、更令人绝望的腐败气味。陈星蜷缩在角落里,
身下垫着一块浸透了湿气的硬纸板,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屑。
饥饿已经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深嵌在骨髓里的冰冷实体,沉甸甸地坠着胃,
拉扯着每一根神经。外面,透过这间废弃五金店破败的橱窗,城市在暴雨中扭曲、呻吟。
曾经象征着繁华的高楼,如今只剩下钢筋骨架狰狞地刺向灰暗的天穹,
像巨兽死后风化的肋骨。街道被浑浊的积水淹没,漂浮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和残骸。远处,
一座曾经是购物中心的大楼歪斜着,它的玻璃幕墙早已粉碎,
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片末日般的废墟。这就是老城。
他们被遗忘的家园。三年前,那场名为“新生计划”的大撤离风暴般席卷了所有的乡村。
国家意志的铁腕不容置疑:农村取消,
体村民迁入由他们那些在大城市学成、早已脱胎换骨的孩子亲手设计和建造的“智能新城”。
农田?交给在农学院拿了顶尖学位的孩子们远程智能管理,效率百倍。吃的、穿的、用的?
全由孩子们掌控的智能工厂流水线制造,名牌加身,光鲜亮丽。老城,
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落后、陈旧和“不体面”,必须被彻底清空、抛弃。城里的乡下人?
统统离开,回到你们子女为你们打造的新伊甸园去!于是,人潮汹涌离去,带着憧憬或茫然,
汇入那片据说流淌着牛奶与蜜糖、闪耀着科技光芒的新土地。老城,瞬间被抽干了血液。
只剩下他们——陈星,老张头,瘸腿李,还有为数不多像他们一样,
固执地、或者说是绝望地选择留下的人。理由各异:不愿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无法适应那玻璃与钢铁的冰冷丛林,或者,像陈星的父亲那样,在临行前夜,
将几件磨得发亮的旧农具死死抱在怀里,浑浊的眼睛瞪着儿子陈光,嘶哑地吼:“滚!
带着你的新城滚!老子死,也要死在自己地里!” 然后,他就在那个雨夜,
一头栽倒在那片他至死不肯离开的、早已不属于他的土地上,再也没起来。老城,
成了被世界遗忘的孤岛,只剩下原住民在文明的残骸中挣扎求生。
一阵更加剧烈的、空洞的绞痛从腹部传来,几乎让陈星蜷缩成一团。不行,必须出去。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骨头缝里都透着湿冷的酸痛。
随手抓起角落里一件沾满油污、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雨披胡乱裹上,
推开那扇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的铁皮门。冷风裹挟着雨点劈头盖脸砸来,
瞬间打湿了脸和脖颈。街道已成泽国,浑浊的积水没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目标明确——几条街外那家早已被洗劫过无数次、只剩空壳的社区超市。或许,
某个被翻乱的角落,某个倒塌的货架底下,还能找到一点被遗忘的、能塞进嘴里的东西?
哪怕是一包过期发硬的饼干,或者半袋受潮结块的盐?
希望渺茫得如同这漫天阴云里透出的一丝光,但他必须去。生存的本能像一根烧红的针,
刺穿着麻木的神经。超市的破门歪斜地敞着,里面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垃圾,混合着雨水冲刷进来的泥浆,踩上去滑腻腻的。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霉味和动物尸体腐烂的气息。陈星忍着强烈的恶心,
在废墟中艰难地翻找。倒塌的货架下,散落的空罐头盒里,被踩烂的包装袋间……一无所获。
饥饿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就在他几乎要放弃,
准备去更远的垃圾堆放点碰碰运气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
那东西半埋在倾倒的收银台后面一堆湿透的废纸和塑料袋下面。他拨开垃圾,
是一个瘪了半边的金属罐头!标签早已被污渍浸染得无法辨认,但罐体本身还算完好,
没有明显的锈穿破口。他心脏猛地一跳,像濒死的鱼被丢回了水里。他几乎是扑过去,
用冻得发僵的手指,颤抖着抠住罐头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点点撬着那早已锈死的金属盖。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只有罐头盖边缘金属扭曲变形发出的刺耳“嘎吱”声,
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在空荡的超市里回荡。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额角流下,滴进眼睛里,
带来一阵刺痛。终于,“啵”的一声轻响,盖子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撬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酸腐和铁锈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直冲鼻腔。
里面的东西早已看不出原貌,凝结成一团颜色可疑的、粘稠的深褐色膏状物,
表面还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霉斑。陈星的动作顿住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不能吃!
始、更强大的力量——那深入骨髓的、持续灼烧了三天的饥饿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的警告。
他死死盯着那团东西,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猛地低下头,
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直接用手指狠狠地挖了一大块那冰冷粘稠的膏体,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的铁锈味、酸腐味和霉味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
恶心得他几乎要立刻吐出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咀嚼、吞咽。
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喉咙,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滑腻感滑进食道。
他一边机械地吞咽,一边不受控制地干呕,眼泪鼻涕瞬间涌了出来。他强忍着,又挖了一块,
塞进嘴里。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哪怕吃的是毒药!
就在他如同自虐般吞咽着这最后的“食物”时,超市深处,靠近后墙原本是生鲜区的地方,
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陈星猛地警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去。
在堆积如山的腐烂菜叶和倒塌的冰柜形成的阴影里,他看到了老张头和瘸腿李。
他们也像幽灵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着,动作迟缓而绝望。
老张头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一种不祥的灰败,眼窝深陷,
每一次弯腰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瘸腿李那条废腿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他扶着一个破架子,身体摇摇欲坠。他们也看到了陈星,还有他手中那个刚撬开的罐头。
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骇人的、绿幽幽的光,
那是一种被饥饿彻底扭曲的、对同类手中食物的赤裸裸的渴望。
陈星下意识地将罐头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向后缩去,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无声的对峙在污浊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老张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向前迈了一步。瘸腿李也拖着腿,试图靠近。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人的眼神,更像是荒原上濒死的鬣狗。“滚开!”陈星嘶哑地吼了一声,
声音干涩破裂,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恐惧。他举起手里那沉重的、沾满污垢的罐头,
像举着一块原始的盾牌和武器。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稍微给了他一丁点虚幻的力量。老张头停下了脚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星怀里的罐头,
又看看他手中的“武器”,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
瘸腿李则靠在倾倒的冰柜上,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僵持。
只有外面愈发狂暴的雨声,和超市内三人粗重或微弱的喘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或许是陈星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狠戾震慑了他们,
或许是那罐头里的东西本身也让他们本能的感到畏惧,老张头首先退缩了。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
重新隐没进那片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深处,继续他那徒劳的翻找。
瘸腿李怨毒地剜了陈星最后一眼,也艰难地转过身去。危机暂时解除。
陈星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靠着墙滑坐下来,
背上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着怀中那罐救命的、也可能是索命的“食物”,
胃里一阵翻搅。他颤抖着手指,再次挖出一小坨,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强行塞进嘴里,
囫囵吞下。为了活着,为了能多看一眼这个操蛋的世界,哪怕是地狱的食粮,他也得吞下去!
就在他强迫自己吞咽时,超市深处靠近后墙的地方,
原本挂着一台早已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旧式平板电视的地方,屏幕忽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这声音在死寂的超市里异常突兀,惊得陈星猛地抬头,
连老张头和瘸腿李也停下了动作,愕然望去。那布满灰尘的屏幕顽强地亮了起来,
画面剧烈地抖动、扭曲,色彩失真,但最终还是稳定下来。屏幕上呈现的,
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光洁如镜、纤尘不染的世界。那是智能新城。画面极其清晰,
充满了未来感。巨大的穹顶建筑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恒定的光芒,
线条流畅得如同艺术雕塑。宽阔的街道一尘不染,
悬浮车辆无声地穿梭在规划整齐的空中轨道上。街道两旁,
是修剪得如同几何图案般完美的绿化带,盛开着色彩鲜艳、形态奇异的花朵。
穿着统一、质地优良制服的人们步履从容,脸上洋溢着轻松满足的笑容。
背景音乐是舒缓的电子合成乐,如同天堂的序曲。
屏幕下方打出一行醒目的、流光溢彩的立体字幕:丰收庆典·全球直播。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面料闪烁着微妙金属光泽礼服的年轻主持人出现在镜头前,
笑容完美无瑕,牙齿白得耀眼。她的声音清晰悦耳,
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令人信服的感染力:“……各位新城的居民,各位全球的观众朋友们!
在这收获的金秋时节,我们欢聚一堂,共同庆祝智能新城第三届盛大的丰收庆典!
” 她的声音如同甘泉,流淌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镜头切换,
展现的是城外无边无际的“农田”。但那绝非陈星记忆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景象。没有泥土,
没有弯腰的农人。只有一片片巨大的、覆盖着透明穹顶的银白色区域,
如同整齐排列的巨大芯片。穹顶内,是层层叠叠的立体栽培架,上面生长着各种作物,
绿得发亮,果实饱满得像是塑料模型。巨大的机械臂在轨道上无声滑行,
精准地进行着收割、分拣。画面再次切换,是巨大的、全自动化的食品加工厂内部,
流水线高速运转,将收割的作物瞬间变成包装精美的食品、饮料,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得益于我们最先进的‘丰饶之环’智能农业管理系统,” 主持人充满自豪地介绍着,
“由我们新城最杰出的农学工程师们设计并远程操控,
实现了农业生产前所未有的精准、高效与零污染!看这饱满的谷物,这鲜嫩的果蔬!
它们不仅是食物,更是我们智慧、创新和对可持续未来承诺的象征!”画面又切回庆典现场。
那是在新城中心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宫殿般的广场。广场上空悬浮着巨大的全息投影,
变幻着丰收的图景:金色的麦浪、沉甸甸的果树、流淌的牛奶和蜂蜜……如梦似幻。地面上,
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巨大的餐台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新鲜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刚从烤炉里出炉。
人们随意取用,谈笑风生。衣着统一、动作流畅的服务机器人穿梭其中,随时提供着服务。
背景音乐变得欢快激昂,充满节日的喜庆。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我们举杯!
为这丰饶的土地!为我们卓越的智慧!为智能新城光明的未来!干杯!”“干杯!
” 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无数酒杯举起,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一张张年轻、健康、充满希望的脸庞在屏幕上放大。陈星死死地盯着,目光如同锋利的刻刀,
在那片光鲜亮丽中疯狂地搜寻着。一个,又一个……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突然,
他的目光凝固了。在人群的前排,靠近主持人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子正优雅地举杯,
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微笑。她穿着剪裁极为得体的银色套装,衬得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她的眉眼,和陈星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轮廓有着惊人的相似,
却又被一种冰冷的科技感和绝对的掌控力所覆盖。她的眼神锐利而平静,扫过全场,
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淡漠。陈曦!他的姐姐!那个当年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入顶尖科技大学,
后来成为“新生计划”核心设计者之一,被誉为“智能新城之母”的陈曦!
她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成功,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光芒。她甚至没有看向镜头,
只是平静地与身边一位同样气度不凡的官员交谈着,仿佛眼前这场盛大的庆典,
对她而言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姐……” 陈星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看着她身处那片金碧辉煌、食物堆积如山的乐土,
再看看自己怀中这罐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臭罐头,
再看看自己身处的这个肮脏、冰冷、散发着恶臭的废墟。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悲凉和巨大荒诞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堤坝。
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强行咽下的那点东西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弯下腰,“哇”地一声,
剧烈地呕吐起来。酸腐的液体混合着未消化的污物,灼烧着他的食道和喉咙。
他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因为呕吐而剧烈抽搐。超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