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血脚印。
仓库深处弥漫的霉味和垃圾***的气息,混合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味道。
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出去!
离开这个鬼地方!
活下去!
不知挪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前方终于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带着夜晚清冷的空气。
是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破洞,通往外面堆满建筑废料的后巷。
陈默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挡路的几块碎砖头,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鼻腔,带着自由的味道。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却被浓重的血腥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瘫倒在冰冷的瓦砾堆上,仰头望着1983年南方小城灰蒙蒙的、被工厂废气染成暗红色的夜空。
没有璀璨的霓虹,没有呼啸的车流,只有几颗黯淡的星子,在厚重的云层后若隐若现。
“妈的……”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真他娘的…地狱开局……”筒子楼的楼道,永远是光线的禁区。
陈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蹭上三楼。
每上一级台阶,左臂那道被麻布紧紧勒住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有把生锈的锯子在骨头缝里来回拉扯。
汗水混着血水,早己浸透了那件破烂的工字背心,紧紧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顽固的气味:陈年的油烟顽强地附着在墙壁上,各家各户门口堆放的煤球散发出呛人的硫磺味,角落里尿臊味若隐若现,还有一股子食物馊败的酸腐气,所有味道糅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他租住的那间屋子,在走廊最深处,像被遗忘的角落。
门板薄得像纸,油漆剥落得斑斑驳驳。
他靠在冰冷的、布满污渍的木头门板上,喘息着,右手在同样油腻腻的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那把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
“咔哒。”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
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灰尘和一种长期无人居住的阴冷气息。
不到十平米的单间,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占了小半地方,上面胡乱堆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薄棉被。
墙角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方桌,桌面油腻得能刮下二两油。
唯一的窗户糊着旧报纸,昏暗的光线艰难地透进来,勉强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就是“陈默”在这个时代唯一的窝,一个散发着贫穷、混乱和绝望气息的壳。
他反手关上门,插上那根聊胜于无的插销,背靠着门板,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紧绷的神经一松,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将他淹没。
他靠在门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休息了不知多久,首到冰冷的寒意从地面透上来,刺得他一个激灵。
不行,伤口必须处理,不然感染了就真完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搜寻。
记忆碎片指向床底一个蒙尘的破搪瓷脸盆。
他弯下腰,忍着剧痛,用右手把脸盆拖出来。
盆底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没有水龙头,筒子楼的公共水龙头在一楼院子里。
他抓起脸盆,又扶着墙,一步一挪地往下走。
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眼前阵阵发黑。
一楼的公共水池边,昏暗的灯光下,几个早起倒痰盂的老太太正低声聊着什么,看到满身血污、摇摇晃晃走来的陈默,声音戛然而止。
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和一丝恐惧,像躲避瘟神一样,迅速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开,留下几声压抑的嘀咕。
“……又是那帮杀千刀的…………造孽哦,早晚横死街头…………离远点,沾上晦气……”陈默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他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进盆里。
他掬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冰冷的水***下,混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分。
他端着半盆水,无视那些刀子一样的目光,又一步步挪回三楼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家”。
关上门,世界才隔绝了那些刺人的视线。
他脱下那件被血和汗浸透、几乎板结的背心,动作牵扯着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
对着桌上那块裂了缝的破镜子,他解下左臂上染血的麻布条。
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可怖。
皮肉翻卷着,边缘有些发白,深处还在缓慢地渗着血丝。
他咬着牙,用盆里的冷水浸湿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大概是条旧毛巾),开始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血和灰尘。
冷水碰到伤口,激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有酒精,没有碘伏,只有这盆冰冷的自来水。
他只能一遍遍擦拭,首到水变得浑浊发红。
清理完,他翻箱倒柜,在床底一个破木箱里找到一小卷脏兮兮的白色医用绷带,还有半瓶不知猴年马月剩下的紫药水。
他犹豫了一下,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气味冲出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用手指蘸着那黏糊糊的紫色药水,像刷油漆一样,胡乱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辣的***。
然后,他用右手和牙齿配合,笨拙地用绷带重新包扎,一圈又一圈,勒紧。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床沿,大口喘气,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滴落。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昏昏欲睡之际,那股熟悉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感觉,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脑海中炸开!
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源头——来自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