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键盘冰冷而粘腻，每一次敲击都像在推着一座无形的山。
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林森深陷的眼窝里，下方是两团浓得化不开的乌青。
他盯着屏幕上那行行跳动的数据，视线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模糊不清。
胃袋深处传来一阵阵空洞的绞痛，提醒着他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没有进食，
仅靠意志力和速溶咖啡的苦涩残渣强撑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消毒水刺鼻的化学气息顽强地试图覆盖一切，
却终究压不住角落里几只培养皿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腥咸海藻味，以及更深处，
大型离心机持续运转时散发出的、那股令人牙酸的臭氧与滚烫金属混合的焦糊气。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像一只永不疲倦的苍蝇，在耳畔固执地盘旋。“林森！
”一个尖利、带着明显不耐的声音猛地撕裂了实验室凝滞的空气，
如同鞭子抽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林森的肩膀下意识地一缩，敲击键盘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缓缓转过头。导师孙博文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实验台旁。他身材微胖，
穿着一身挺括的白色实验服，双手背在身后，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那张保养得宜、泛着油光的圆脸上，此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同探针，毫不客气地在林森苍白、写满倦容的脸上来回扫视。
“我让你整理的对比数据呢？”孙博文的语调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效率！
效率在哪里？我催你多少次了？就你这蜗牛速度，实验室的经费是给你打水漂玩的？还是说，
你觉得靠你那点可怜巴巴的本科基础，就能混毕业了？”他向前逼近一步，
皮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林森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垂下眼帘，
避开那两道灼人的视线，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孙老师……马上，
还差最后两组重复验证的数据，就……”“马上？你跟我说马上？”孙博文猛地提高了音量，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森脸上。他用力拍了一下旁边的实验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震得台面上几个烧杯微微晃动。“实验室养你不是让你磨洋工的！看看你自己！
像个什么样子？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就你这状态，能做得出什么像样的成果？
我看你是想延毕想疯了！”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
一根根精准地钉入林森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感到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脸颊发烫，
耳膜嗡嗡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才勉强压住胸腔里那股翻腾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灼热洪流。
愤怒、委屈、长久积累的疲惫和巨大的不公感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行了，别杵在这儿碍眼！
”孙博文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把你那堆破烂数据赶紧弄完发我邮箱！
还有，昨天让你整理的关于‘新型超导生物材料初步表征’的文献综述，
一小时后必须放到我办公桌上！那是下周学术会议要用的重要材料，
要是耽误了……”他冷笑一声，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林森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做了大量前期实验推演才完成的报告……孙博文甚至连一个共同署名的位置都不打算给他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口腔里磨得咯咯作响。
孙博文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门被“砰”地一声用力关上，
那声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森的心上。
实验室里只剩下循环系统的嗡鸣和离心机沉闷的转动声，仿佛巨大的嘲笑。林森僵立在原地，
身体微微发抖。过了许久，他才像一尊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泥塑，
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台冰冷的电脑屏幕。屏幕的蓝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视线再次模糊起来。他抬起沉重如同灌了铅的手臂，
机械地伸向实验台角落——那里放着他最后的“燃料”，一包廉价的速溶咖啡粉。就在这时，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猛地栽倒！慌乱中，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旁边实验台的边缘，试图稳住自己。“哗啦啦——哐啷！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实验室里炸响！
林森的手肘重重撞在了一个放置着培养皿的金属支架上。整个支架剧烈摇晃，
最顶层的几个玻璃培养皿再也支撑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接连坠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林森眼睁睁看着它们坠落，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
薄薄的玻璃壁在接触到坚硬冰冷的地砖的瞬间，发出清脆而残忍的爆裂声，
碎片如同银色的冰花，裹挟着里面粘稠、闪烁着诡异幽蓝色荧光的培养液，
向四面八方激射开来！其中最大的一只培养皿，正对着他倾倒的方向。玻璃碎裂的刹那，
里面一团半透明、形状难以名状、散发着强烈幽蓝光芒的生物组织，裹挟着大量冰冷的液体，
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因惊骇而仰起的脸上！“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又带着强烈生物电流般的麻痹感瞬间侵袭了他的感官！
那感觉不像水，更像某种活着的、粘稠的凝胶！幽蓝色的光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如同跌入了一片冰冷的星云。剧烈的麻痹感从面部皮肤急速蔓延，
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神经末梢，直冲大脑！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攫住、狠狠揉搓，天旋地转，
视野被那妖异的蓝光彻底吞噬。林森甚至来不及发出第二声惊叫，身体便彻底失去了控制，
软绵绵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实验台金属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和强烈的麻痹感交织着席卷而来，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实验室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
将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流淌的幽蓝液体映照得如同地狱图景。……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林森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反胃感中挣扎着醒来。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冰冷坚硬的地砖紧贴着后背，寒意丝丝缕缕地透进来。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红色的警报灯还在不知疲倦地旋转，
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明暗交替的诡异色块。
碎玻璃、烧焦电路板以及……一种奇特的、从未闻过的、带着海洋深处冰冷气息的腥甜味道。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强烈的麻木感传来，伴随着细微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电流窜动感。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凑到眼前。皮肤上，
残留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稀薄的幽蓝色粘液，在闪烁的红光下，
仿佛有微弱的荧光在皮肤纹理间流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
他清晰地“感觉”到——不是用眼睛看到，
而是某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奇异的“内视”——在自己身体内部，
一些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同样幽蓝光芒的“点”，如同被激活的星辰，
正沿着他的血管、神经束缓慢地、有规律地脉动着。每一次微弱的脉动，
都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与周围空气产生微弱共鸣的酥麻感。“嘶……”他倒抽一口凉气，
试图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差点再次栽倒。就在这时，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孙博文第一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闻讯赶来的研究生。
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流淌的幽蓝液体和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林森，
孙博文那张圆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惊愕转为极致的暴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林——森——！”他几乎是咆哮着冲了过来，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在警报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你干了什么？！你这个废物！蠢货！你知道你毁了什么吗？！
那是我们实验室培育了整整两年才稳定下来的初代样本！是下周学术会议最重要的展示成果！
是……是价值连城的核心资产！”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森的手指如同癫痫般剧烈抖动，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森脸上。“完了……全完了！”他猛地转身，
对着身后那几个噤若寒蝉的研究生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被踩了尾巴般的歇斯底里，
“还愣着干什么？！叫保安！封锁实验室！通知保卫处！报警！这个疯子！
他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心血！他必须付出代价！必须赔偿！
必须……”极致的愤怒和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孙博文身上汹涌地爆发出来，
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那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波，
让刚刚苏醒、本就脆弱不堪的林森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和恶心。然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风暴席卷而来的瞬间，
林森身体内部那些幽蓝色的“光点”猛地剧烈脉动起来！仿佛嗅到了顶级美味的饿兽！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意念，如同新生的藤蔓，不受控制地从林森的脑海深处探出，
本能地“抓”向孙博文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一点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如同鬼火般，
毫无征兆地从林森指尖悄然逸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它无声无息地，
精准地没入了孙博文正张得巨大、喷射着恶毒言语的口中！孙博文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那张因暴怒而涨红发紫、青筋毕露的脸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那双喷射着怒火的眼睛，
里面的神采像是被瞬间抽干，只剩下空洞和茫然。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
双腿一软，庞大的身躯像一袋沉重的湿面粉，“噗通”一声，
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栽倒在冰冷坚硬、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尖叫，红色的灯光疯狂闪烁。
但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石化咒语。那几个研究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难以置信地看着前一秒还在咆哮的导师，
下一秒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般瘫倒在地。林森也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无意识抬起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
再看向地上瘫软如泥、双目空洞、只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的孙博文。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骇和一种……诡异快感的寒流，瞬间从脊椎骨窜升到头顶！
刚才……那是什么？那点蓝光……是从我身体里出去的？孙博文他……他怎么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研究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尖叫起来：“孙……孙老师！您怎么了？！快！快叫救护车啊！
”尖叫声打破了凝固的恐惧，实验室里瞬间乱作一团。有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
有人试图去搀扶孙博文，更多的人则是惊恐地、带着难以理解的目光，
偷偷看向依旧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林森。林森没有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手，
指尖微微颤抖着。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住心脏，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种近乎野蛮的、黑暗的、报复性的狂喜，
如同岩浆般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是他！是他剽窃我的成果！
是他把我当狗一样使唤！是他毁了我的一切！而现在……他倒了？像条死狗一样？
刚才那种感觉……那种奇异的、仿佛能掌控他人情绪的感觉……林森猛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丝毫无法压制心中那个疯狂滋生的念头。
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开始。……一周后，林森独自一人，
站在学校边缘那个废弃多年的旧生物实验楼里。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菌和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气味。阳光透过布满污垢的高窗，
斜斜地射入，在布满裂纹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
尘埃如同微小的精灵般飞舞。这里远离喧嚣，只有风穿过破窗时发出的呜咽，
以及老鼠在管道里窸窸窣窣的跑动声。在他面前，一张摇摇欲坠、布满可疑污渍的实验台上，
几个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罐整齐地排列着。罐子里盛放着浑浊的培养液，
液体的颜色呈现出一种病态、浑浊的黄绿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而在这些浑浊的液体中，
一些奇异的存在正在缓慢地生长。它们形态各异，但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半透明的质感。
有的像一团纠缠的、半透明的凝胶，
中心隐约透出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点；有的则勉强能看出类似水母伞盖的雏形，
边缘生长出细若游丝、近乎透明的触须，在培养液中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蠕动漂浮着。
这些新生的“个体”极其微小，生命气息也极其微弱，
远不如当初砸在他脸上的那个“母体”强大。它们身上的蓝色荧光极其黯淡，
如同风中的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林森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
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滴管，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滴管里是鲜红的血液——他自己的血。
殷红的血珠滴入一个玻璃罐浑浊的培养液中，瞬间晕染开来，
如同在污水中绽开一朵妖异的红莲。浑浊液体中，
那个刚刚凝聚出一点伞盖轮廓的“个体”猛地一颤！它中心那个原本黯淡的蓝色光点，
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骤然亮起了一瞬！伞盖边缘那些细微的触须，
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贪婪地向着血滴晕染的方向伸展、舞动！
它们努力地捕捉着液体中散逸开的养分，整个“个体”的蠕动频率明显加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