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是小阁老，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他唯独心悦我，将我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可我却弃了他，他因此恨了我三年。再次见面，他官拜刑部尚书。
有人问他:林尚书可曾有过红颜？他笑了笑:没有。1——相爱能抵万难吗？
——太难太难。我和他再次见面，是在一场宴会上。我跟着旖清阁众人在布置场所。
宴会还没开始，已经来了不少人，可气氛有些冷凝。都是同龄人，知晓我和林颂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看我的眼神或是鄙夷，或是唾弃。总之，没有人欢迎我来。她竟然还敢出现？
如今她落魄，林尚书又成了国之栋梁，怕不是又要来祸害人家了。真不要脸！
我挺直腰杆，仿若未闻。这次宴会特殊。
明面上是公主殿下广邀京城青年才俊及官家小姐一同参加。实际上，是林颂的庆功宴。当年，
他凭一己之力考上了状元，又屡立奇功。如今年仅二十二，就已经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官运畅通。众所周知，公主殿下心悦他，今日这场宴会，为他而办。
苏辞朝我走过来:问泠，林尚书和公主马上就要来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沉默，
自顾自忙着手头的事情。他以为我是想赖着不走，又劝我:不是我想赶你，实在是，
实在是林颂他，真的不想见你。我手一顿，将视线挪向他。林颂他，不想见你。
他重复。2京城没有人不知林颂。从前就是。林颂是林阁老的儿子，含着金匙出生。
可他却心悦于我，而且人尽皆知。就是这样的他，被我弃了，为此差点葬送他的一生。
他不想见我，也是应该。如今我是旖清阁管事，本就不是这场宴会的乐师，打点好了后，
我离开了屋子。没过多久，林颂来了，和公主殿下一同来的。他一如既往的好看。月白锦袍，
身形欣长，容颜俊美，只是饱含清冷孤傲之气。公主殿下优雅矜贵，顾盼间华彩流溢。
我看着他们，一时间出了神。真真是郎才女貌，我这样想。林颂直直往自己所在的雅室而去，
经过乐师席位时，偏头看了一眼主席位上的古琴，脚步微顿。他没有说话，
径直去了自己的位置。公主殿下在最中间的位置落座。众人行了礼，她盈盈一笑，宴会开始。
林颂往乐师席位的方向望着，待乐师都入场后，他垂下了眼，开始喝酒。丝竹声声悦耳，
时而清越悠扬，时而悲怆委婉，带着人深陷意境。旖清阁是当朝第一乐阁，
就连教坊司都比之不得，乃圣上亲点。实力自然是有的，大多数人都以能请到旖清阁为荣。
乐声暂歇，众人开始寻乐。公主殿下瞥了一位小姐一眼，那小姐点点头，随即红着脸开口。
听闻林尚书曾去教坊司学了不少时日的琴艺？他淡淡一笑，酌了一口酒。噢？有吗？
不记得了。3他很洒脱，好像真的不记得了。可我却清楚的记得。那年我刚及笄，
随着父亲去教坊司做学徒。我于古琴有天赋，拜在当朝古琴第一人门下。
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他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那时的他看我时眼神闪着光，
少年的笑肆意张扬。之后，他也入了教坊司做学徒，与我是同一个师傅。后来他告诉我，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挨我近一些。眼下，我看着我们之间隔着几扇门的距离，
突然觉得是那么遥远。室内，气氛依旧热烈。那，林尚书，是否，有红颜？
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场面一度安静，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他身上，包括公主。
不知静默了有多久，他忽的扯唇一笑。没有。4林颂，如今成了刑部尚书。
他是全京城都知晓的风云人物。他连表达爱意都轰轰烈烈。那年，他亲自满京城张贴告示，
大街小巷，说出他的心意。他说他心悦礼部尚书之女，杨问泠。京中仰慕他的女子无数，
可他偏偏眼里只有我。即便过去了三年，我依旧忘不了人群中他望向我时充满爱意的眼神。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事情本该向美好的一端走去，可却偏偏不能如我愿。父亲突然被杀。
而我，亲眼见到了父亲被杀。随后杨家被查出来贪赃，杨家被抄，女眷都被发卖。一夜之间，
杨家没落。师傅瞧我可怜，借自己的面子将我和母亲赎了，塞进旖清阁。
我从京都天才少女变成了乐师。虽说旖清阁是许多人砸重金去请的存在，可艺伎终究是艺伎，
依旧被人瞧不起。母亲为父亲忧心，一夜间白了头。可她为了我，
又没日没夜的为阁里的乐师做衣裳。她手艺好，点子棒，总能做出让人惊艳的衣裳。
我沦为京中笑柄，成了笑料。有一次，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我，恰巧被林颂听见。
他一怒之下就打了那群人一顿，还放话谁若是再敢议论我，就是与他过不去。他日日来看我，
给我塞些银子细软。可我不想依赖他，更加努力苦练琴技，我要凭自己的实力留在旖清阁，
然后，去查杀了我父亲的凶手。艺伎虽说不好听，可相比被发卖，不知最后是何种结局，
那也算好听。凭我自己的手艺挣钱，我觉着，也算不上多丢脸。5我不想拖累林颂，
于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林颂却铁了心一定要跟着我。他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在我心里就只有一个身份。他看着我，双眸如水般清澈，又那么真挚:那就是，我的妻。
他坚定又炽热的眼神，照亮了我黑暗的心。那段时间，我伤心父亲的死，忧心母亲的情绪，
又没日没夜苦苦练琴，日子着实昏暗。是他陪我走过了我最低谷的时期。
我曾经靠在他的肩上，在山顶看着缓缓升起的日出:林颂，若是一直能如此，便好了。
他偏头看我，温柔一笑:会的。旭日东升，铺满天际。他将我带去了林家，见了林阁老。
他说的慈祥、好脾气、无所不能的林阁老。是他！喝醉了酒，从和颜悦色到掏刀杀人，
随后匆忙逃离，事后倒打一耙的，杀父亲的凶手！那天宫宴，我来接父亲回家，
也是和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林阁老醉了酒，杀完人之后就匆忙逃离，没有注意到我。
我从前从未见过林阁老，林颂带我回林家时，是第一次见。他笑的慈祥，
身上没有身居高位之人的压迫感，也没有对我的鄙夷，像是一位寻常伯伯。
颂儿第一次带女子回府哦，真是个伶俐的丫头。林颂害羞的挠了挠头，将我拉走，
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说我父亲和善，不讲究门第，定会喜欢你的。我沉默的看着他，
阳光明明那么暖，可我却如坠冰窟。6是你？公主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见过公主殿下。我赶忙行礼。这时，她身边的侍女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随后，
她微微变了脸色。噢～原来是旖清阁的红人啊，这宴会准备的不错。殿下谬赞。
下次若有机会，本公主定还会找旖清阁，你身为乐师，就只管做好乐师的事，
切莫被旁的影响了。她张口闭口就是我的身份，我自然知晓她是何意。
无非是想提醒我离林颂远一些。是。我垂眸应下，不卑不亢。你知道吗，
我喜欢林尚书。她拨了一下头发，千娇百媚。那就祝公主殿下早日得偿所愿。我说。
那是自然。她一挑眉。我爱慕他，当然愿意守着他，不像某些人，
竟然为了一个不入流的戏子将他抛弃！我心一颤，抿唇不语。我可是听说，
那戏子向来与林尚书不对付，当初林尚书待你那样好，你竟还与那戏子苟且！
还差点让他参与不了科举，你可真该死啊！来人，赐茶。她素手一扬，
就有宫婢端来了茶水。我看着蒸腾而上的热气，心下了然。宫女往前递了递，我接过。
滚烫的茶水冲下，直到溢出，她都没说停。我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一下就泛了红。这可不行，
这可是弹琴的手。正在我思考对策之时，有人匆忙来报:殿下，林尚书邀您共饮。
真的？来了！公主瞬间变的惊喜，提起裙摆转身就小跑起来。众人随她而去。
我放下茶托，舒了口气，赶忙去后院冲冷水。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林颂。
他与我擦肩而过，风吹过，吹起他的衣摆，与我的交织在一起。相汇，又分离。
他看了我一眼，少年褪去了满腔热血，只余下无尽冷淡，再不见往日深情。只一眼，他离去。
7宴会结束时，已经很晚了。借我古琴的姐姐被阁主叫走，走得急，没收琴。
她托人来给我说，麻烦我将琴拿回去。麻烦倒是不麻烦，毕竟我人不是在阁里，而是在这，
顺手的事。我拿着一盏灯进了屋子，发现有一人还没走。林颂靠在一根柱子上，好像睡着了，
他今夜喝的有点多。他的手还搭在我的琴弦上。眼前的一幕与过去重叠。
曾经有无数个练琴的日子，他都是这样打瞌睡的。有些没变，可我清楚，都变了。
我轻手轻脚的过去，不想吵醒他。我小心翼翼的捏住他的手，想将他的手挪开。
可他突然手指微勾，反勾住我的手指。我低眸，正巧对上他的眼。来拿琴？他低低开口。
我沉默的点头，将手撤回来。他盯了我撤回的手许久，将琴让还给了我。谢谢。
我将灯搁在桌上:早些回府吧。我抱着琴转身欲走。等等。他拉住我的袖子。
这琴，是你的？他站起身。回林尚书，是。我不知他是何意。这琴若是你的，
为何上面有我的名字？林颂的视线直直盯着我怀里琴背面上刻的字。
那是我在不为人知的一个夜晚刻上去的。人人都说林颂对我交出了真心，我又何尝不是？
许是阁里哪个爱慕林尚书的姐姐闹着玩吧，竟刻在我的琴上，我回去定要说理去。
我轻笑。是吗？他抬手，轻轻抚着那个名字，字迹娟秀，又不失凌厉。倒是忘了，
我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还爱着我？他直勾勾盯着我。不爱。
我面上不假思索，心却一揪一揪的疼。若是不爱，你还戴着它做什么。
林颂顺着我的衣袖往上，攥紧了我的手腕。我腕上，有一根红绳。8那回他偷偷带我溜出府，
带着我爬了一夜的山。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问他想做什么。他就说，请示神明要诚心。
我气力小，爬的累了，他或背或抱，将我带上了山。我们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
见到了大师。两位施主，想求些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的笑不掺一丝杂质，让我失了神。大师看了我们一眼，眸色深邃，真像是个世外高人。
他轻叹:这红绳送你们。大师递过来两根红绳，上面还嵌了碎银饰品。
它可保你们于来世也不会错过。林颂欢欢喜喜的接过，给我戴上。那就说好了，
来世还要再见。嗯！永不分离！那时的我们眼里只有彼此。
我全然没注意到大师看我们时眼含惋惜，像是在看着什么悲惨的结局。
9我只觉得林颂手里的温度滚烫，烫的我扯开了他的手。我面无表情的摘下红绳，手一松，
它坠落在地。忘了摘罢了。我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滴灼热的泪水。我回了旖清阁。
万籁俱寂，只一院子还点了一盏孤灯。阿娘提着盏灯在院子门口等我。我竟不知，
她的身子已经有些佝偻。见到我，她神情一松，笑着迎上来：泠儿回来了，
娘今日学会做了百合绿豆酥，你要不要尝尝？真的？我阿娘如今都能做糕点了？
那我必须得要尝尝。她给我拿来了一盘子点心。碟子简陋，可摆盘精心。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的亮着眼睛问我。嗯！阿娘，你这是和谁偷偷学了？我很惊喜。同时，
眼睛有些泛酸。从前在府里，她从不下厨，想吃什么了，阿爹去买，或是阿爹去做。
刚遭难那一会，她做的东西老鼠都不吃。可她为了我，一次次去学，一点点进步，如今，
已经是非常拿得出手了。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秘密！
她神秘兮兮的笑:爱吃就多吃一些。好。我吃了个精光。夜里，她同我睡在一处。
阿泠的手为何这么凉？她捂紧了我的手。许是夜深，回的晚了，一会就热了。
我回她，眼皮有些重。阿娘一直捂着我的手，热的很快。她在，我总是很安心。第二日，
我去了阁里。阁主和一众师兄姊妹都拿着行李。我摸爬滚打了几年，坐上了副阁主的位置。
如今我上了手，阁主也就想出去游历游历，还带着一些人一起走了。阿泠，
旖清阁就交给你了啊。阁主笑眯眯的过来拍拍我的肩。阁主就这么撂挑子走人，
不怕我翻了你的旖清阁？我开着玩笑。就长了张嘴！她剜了我一眼。行了，走了哈，
有事捎信。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我叹了口气，处理些琐事。阁主走后的没几日，
我被宣入了宫。11南疆使臣入我王朝。南疆虽为一小国却实在难啃。南疆之民骁勇蛮战，
士兵体格健硕又擅长巫蛊之术，一直以来帝王都颇为头疼。不过，他们也不占上风。
南疆国土小，土地远远没有中原富饶，粮食米面缺缺，南疆王也颇为头疼。此次使臣入中原，
各地议论纷纷，可实际目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想商量出一个双赢的结果。
而双赢的结果，就应该是........我被宣入宫作曲。如今身在当朝第一乐阁，
又是琴音第一人，我被拉去撑了场面。好好好！仙乐！此乃仙乐啊！泱泱大国，人才辈出！
南疆使臣在我作罢一曲后拍手叫好，还不忘夸了陛下。哈哈哈哈哈，不错，朕许你一诺，
可随时找朕讨赏。天子一悦，给我许了诺。这可是天子的诺言！我的机会要到了。
我跪下叩谢: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平身吧。皇帝大手一挥，
我起身继续抚琴。于是他们就在我头顶絮絮叨叨。为两国交邦，此乃最好的结果！
两国联姻，避兵戎相见，又能实现合作共赢。两国联姻，果然如此。众所周知，
南疆无公主，皇子却众多。那么，公主，就要从我国出了。
我朝就只有一位适龄公主——姚姝公主。爱慕了林颂多年的那一位。
皇帝让人将使臣带去休息，说自己要考虑一番。他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你是皇帝，会为了两国相交，去牺牲一位公主吗？他喃喃道，像是不经意间的问我。
我一惊，赶忙跪下:陛下饶命！他没说话，依旧只是站着。陛下，林尚书求见。
一位公公进来通报。皇上像是才回过了神，挥了挥手:今日不见，且让他回去罢。
你也走吧。陛下转身，将我也赶走了。我松了口气，跟着公公出去，在殿外见到了林颂。
12公公不必辛苦，我正要出宫，带她一起就是。那就麻烦林尚书了。
公公欠了欠身，就退了回去。我随着林颂朝宫外走去。在想什么？他突然出声，
打断了我的思绪。没什么。我轻声应了。你是在想，陛下究竟会不会让公主去和亲？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大概率会的。他偏头看我。因为联姻可以免去战争？
可联姻真能免去战争吗？我拧眉。不只是因为战争。他淡淡开口。当然，
也可以免战，免去两国撕破脸皮的一战。同时，联姻还会牵扯两国各方面的利益，
这往往比面上看去的要涉及更多。或许有人会说，要联姻是因为国不够强，
才会去牺牲女子的利益，可在天子看来，在许多人看来，这可以救边境万千百姓的命。
在陛下眼里，公主一出生就享荣华富贵，同时也要担起应有的责任。
牺牲一人可救万人之命。在其位，谋其政，守好责，担好任。公主会如何，
全在于陛下的选择。在其位，谋其政，守好责，担好任。我默念这句话，突然觉得讽刺。
公主要联姻，林尚书怎得如此淡定？不然，我该是什么表情？他疑惑的皱眉。
我没说话。林国公可还好？我问了这样的问题。林颂有些诧异，但没多想。还好，
他年纪大了，最近在盘算退出朝堂，归隐山林。是吗.......没有别的话要问了？
那该我问你了。问泠，你究竟为何要同我分开。他眼里蓄上了些泪，眼眶红红的，
像是被抛弃的小狗。13我垂下眼，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如他们所说，我与人苟且。
我夜里私会他，你亲眼所见，你们都亲眼所见。我查了，
周州与他心爱之人在扬州成了亲。而你只与他见过一面，反而与他心爱之人更为熟悉！
我没说话。当年为了与林颂断了关系，我演了一出捉奸的戏码。周州是教坊司的弟子，
同和我熟络的旖清阁一位姐姐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他们决定去扬州定居。
恰逢那时出了这事，我就拜托姐姐帮我演这出戏。姐姐二话不说就将周州借给了我。
在他们宴会之时，好戏开场，让林颂和众人都见到了我是如何与人私会不要他的。
当时林颂愕然，全然不相信。可我却说出了最伤他的话。我说他就是弃子，我只爱周州。
林颂竟然气的呕了血，可就算这样，他也不忘交代身边人切莫伤了我，又放周州安全离开。
林颂生了病，精神又颓然，差点错过科举。还好，他争气，硬是考上了。那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