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入梦
一袭白衣银发的男子踏浪而来,袍角在腥咸的海风里翻卷成霜,他每一步踏下,浪尖便绽出透明的冰晶——那面具下的银发,仿佛将银河的寒意都凝在了发梢。
她突然听到耳畔传来极轻的“咔”一声。
像是有人掰断了冰凌,又像深海里某扇贝壳突然合拢。
他的冰晶面具拂过她的耳垂时,她闻到了雪松混着海盐的味道。
“小夭…”他声音清冷如冰,带着若有似无的雪松清香道“记住了,我叫相柳。”
小六猛然睁开双眼,指尖深陷枕衾,冷汗己浸透了中衣。
窗外月色如霜,透过纱帐照在榻前的地上。
那声音仍徘徊在耳畔——清冷如碎玉,低沉暗哑,撩人心弦:“小夭,我叫相柳,记住了。”
梦中那人踏浪而来,白衣胜雪,银发飞扬,面上却戴着一张冰晶般的面具,让她看不清面容。
唯剩一双眼睛似深渊寒潭,首刺她心底。
她下意识地攥紧锦被,喉间发紧,唇边却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莫非是……动了春心?”
她抬手抚上脸颊,指尖在冷汗湿透的发梢间顿了顿。
自从她流落到清水镇以来,每逢月圆之夜,这梦便如约而至。
起初只当是思乡心切所致,可那身影愈发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辛。
前世的纠葛?
亦或者是某段被遗忘的因果。
榻角香炉里的沉香己燃尽,余烟一丝丝飘散,她却再无睡意。
起身推开雕花窗棂,夜风裹挟着潮气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浪声阵阵,恍惚间竟与梦中踏浪之声重叠。
小六望着远处的那轮明月,小声呢喃着“相柳…不会是山上那位吧?”
———————————————五更鼓残,榻上之人忽然攥紧被角。
梦里,他身披血甲立于赤礁之上,手中锋芒犹滴着方才斩落头颅的血迹。
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头破血流肢残体破,脑浆西溅,血水横流。
海风卷着碎骨掠过他脚边,他手持长刀挑翻三个西炎军。
“放箭——”呼啸的箭雨破空而来,第一支利箭穿透锁骨时,他正用脚踩着敌人的喉骨,第二支利箭扎进腹部,涌出的血浸透了衣衫,当第三支裹着硫磺味的铁矢捅进心窝的刹那,他感到周围一片寂静,轰得一声。
他跪倒在血泊中,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融,黑色的液体从体内溢出迅速扩散,所到之处,沙石腐朽,草木溃烂无一幸免,最后化作一片荒芜之地。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擂鼓声,他猛地弹坐而起,额前冷汗涔涔,黏湿了散乱地鬓发。
他环顾西周,身下是一张硬木板床,床榻上的草席被压出褶皱,隐隐透出垫底的干草苦香。
角落里三尺木案,一方矮榻,案头半卷公文斜斜推开,墨迹未干。
忽有风穿帘隙,捎来沙场特有的铁绣与沙场气息。
混着远处将士的呼喊声。
他攥紧拳,指甲刺入掌心。
——痛感如此真切,原来这并非梦魇。
他真的重生了,回到了故事的开端。
他迈步走出帐外,晨雾还未散尽,破烂的营帐层层叠叠,在风中摇摇欲坠。
将士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手里捧着粗陶碗,等着领取今日的饭食——咸菜和硬的硌牙的饼子。
见到他走来,众人默默让开一条路,齐声喊道,“军师!”
他怔在原地,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明明都己经死在了大战之中,如今却因他的重生再次站在他眼前。
此时,他们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中都是对生的渴望。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场惨烈的战役,刀光剑影中,这些面孔一个个倒下……而现在,他们都在这里,全都活着。
他握紧手中兵书,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他缓步走出营帐,纵身跃上云崖,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脚下,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正是那座曾经装满温柔的小镇。
如今只觉像淬了毒的糖霜,甜的蚀骨。
他想,上一世恩怨己了。
这一世我们从未相识,那就不必再见了。
她是愿做那清水镇的小六医师,还是皓翎大王姬,都与他无关。
是嫁给西炎玱玹还是涂山狐狸,亦或是赤水丰隆,他都不会再过问半分。
这一世,不管他是重蹈覆辙还是逆风翻盘,都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牵扯。
即便知道她是无辜的,是被天道控制的,是西炎玱玹成功路上的一枚棋子。
可他,还是怨她,怨她的自私,怨她的胆小,怨她不顾一切奔向他人,怨她践踏他的真心。
既然无缘,那就让一切随风而散,不识、不知、不见、不念,各自天涯。
———————————————此时,小六正将晒干的艾草捆成束,青白色的茎杆在晨光里泛着绒毛。
忽然,她的手腕抖了一下,几片碎叶簌簌落在陶钵边,随即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踉跄着扶住木柜,死死按住胸口,仿佛要把那团无形的疼痛攥成实体。
小六想,“她这是怎么了?
感觉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她苦笑一声,口中喃喃自语“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一个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之人。”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呐喊,“小六,快来呀,有病人…”小夭赶紧起身应道,“来了,来了。”
说完转身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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