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破碎的颜料管颜料管被挤得变了形,最后一点赭石色在调色盘上晕开。
窗外路灯的光渗进来,在画布上投下一条惨淡的亮痕。苏晚推门进来时,
带进一股廉价外卖的油味。“又是速食面?”她没看我,高跟鞋踢掉在门边,
像两只被遗弃的船。“赶稿。”我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落在她新买的手提包上,
香奈儿今年的最新款。她顺着我的视线,把包往身后挡了挡,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那个‘新锐艺术孵化计划’……李慕白今天在酒会上宣布了最终入选名单。
”她靠在门框上,指甲无意识地刮着门板,“没有你,陈默。
”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颜料管狠狠挤了一下。李慕白,
那个在画廊里谈笑风生、把“扶持新人”挂在嘴边的策展人。我的草图,
那些在无数个深夜从指尖流泻出的、缠绕着窒息与挣扎的线条,此刻正挂在他的画廊里,
署名却变成了他。苏晚递给我一杯水,杯壁冰凉。“他说……那叫‘市场选择’。陈默,
我们还要在这种地方耗多久?”她的目光扫过墙角渗水的霉斑,扫过堆满废弃画稿的桌子,
最终落在我身上,像两枚生锈的钉子。“我的青春,不是拿来给你耗的。
”争吵毫无悬念地爆发了。颜料盒被扫到地上,溅开一片刺目的污浊。我逼问李慕白的事,
她先是矢口否认,继而歇斯底里。“是!是我给他的!几张破画而已!能换钱,能换机会!
你呢?你能给我什么?盼头吗?陈默,你的盼头在哪儿?在颜料管里?在房东的催命电话里?
”她抓起那个崭新的包,摔门而去。门框震下的灰尘在灯光里乱舞,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扭曲。我跌坐在椅子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混乱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像冰水注入滚烫的大脑:“深呼吸,陈默。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是阿哲。他总是这样,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苏晚的背叛是事实,
李慕白的剽窃也是事实。现在需要的是清晰的头脑,不是情绪。”他的声音直戳要害。
“我能怎么办?去杀了他?” 话冲出口,我自己都惊了一下。“极端情绪会摧毁你,
正中他们下怀。想想别的途径。他的剽窃并非无懈可击……”阿哲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冷酷,“有时候,规则之外的手段,效率更高。
”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像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进我的颅骨搅动。
阿哲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我扶着桌子大口喘气,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不知过了多久,
眩晕才像潮水般退去。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未读信息来自苏晚,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只有短短几个字,
每个字都像在尖叫:“他知道了…很可怕…救我…”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我抓起外套冲出门,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像刀子割过。李慕白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苏晚的后悔?还是……知道了她可能想回头?
二、茧中人苏晚租住的旧公寓楼像个沉默的怪物蹲在夜色里。楼道灯坏了,
只有安全出口的幽绿荧光勉强照亮脚下。我用她给的备用钥匙打开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某种冰冷化学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空荡,一片死寂。
卧室的门虚掩着,一线微光从门缝里渗出。我推开门。时间凝固了。苏晚背对着我,
坐在床边的旧梳妆凳上。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吊带裙,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但真正让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她此刻的姿态——她的身体,
被无数道近乎透明的、闪着微光的细线以一种极其精准而冷酷的方式缠绕着、固定着。
那些线深深勒进她***的皮肤,在肩颈、手臂、腰腹处形成复杂而诡异的几何图案,
将她紧紧束缚在凳子上,如同一个献祭的祭品。她的头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微微垂着,
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和脖颈,
呈现出一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青白色。她的双手,被细线反剪在身后,手指微微蜷曲着,
仿佛在最后一刻还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梳妆镜的镜面被刻意擦亮,
清晰地映照出这整个骇人的场景,也映照出我瞬间惨白如纸、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
梳妆台上,散落着几支不同颜色的口红,盖子都开着,像凝固的血泪。
一支暗红色的口红被拧开到了极限,断掉的膏体滚落在桌沿,旁边还有一张揉皱的纸巾,
上面蹭着刺目的红痕。
象……这束缚的姿态……这冰冷、精确、充满仪式感的死亡……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茧中人》。
、只存在于破旧速写本上的草稿——《茧中人》——活生生地、以最恐怖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画中那个被无形丝线缠绕、在绝望中挣扎的意象,此刻成了苏晚冰冷的遗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指甲抠进门框的木屑里,带来一丝尖锐却微不足道的痛感,
勉强将我从崩溃的边缘拽回一丝清醒。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海水将我淹没。谁干的?
为什么?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死寂的夜。闪烁的红蓝光芒瞬间映入了狭窄的楼道。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门口。“里面的人!警察!双手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慢慢走出来!
”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像个被抽掉骨头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举起双手,
一步一步挪出卧室的门。刺眼的手电光柱立刻打在我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
几个穿着深色警服的警察迅速冲进来,为首的警官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如鹰,
警服肩章上的金属星徽在晃动的手电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他目光扫过卧室里那地狱般的景象,
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然后那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我。“你发现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只能发出嘶哑的气流声,最终只能艰难地点了下头。
“叫什么名字?和死者什么关系?”他追问,目光紧盯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陈…陈默。
”我吞咽了一下,喉咙***辣地疼,“她…她是我前女友。”“前女友?
”张警官的眉峰挑得更高了,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他示意旁边的警员看住我,
自己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接下来的时间像一个混乱而漫长的噩梦。
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晃得人头晕目眩。穿着白大褂的法医低声交谈着,
冰冷的器械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我被带到客厅,坐在一张硌人的塑料凳上。
张警官坐在我对面,眼神像手术刀。“说说经过。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
来之前她在哪里?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问题一个接一个,密集得像冰雹。
我机械地回答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提到苏晚最后的求救信息,提到我们的争吵,
提到李慕白的剽窃。当我说到唯一可能帮我的朋友阿哲时,张警官打断了我。“阿哲?全名?
联系方式?住址?”他追问。“我只知道他叫阿哲,电话…我手机里有他号码,微信也联系。
他住哪…我不太清楚具体地址。” 我掏出手机,手指有些发抖地翻找通讯录。
张警官接过我的手机,让旁边的年轻警员记录号码并立刻去查。年轻警员很快回来了,
脸色有些古怪,凑到张警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警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
像淬了毒的针,深深刺向我。“查无此人。”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给的号码是未注册的空号。微信那个ID,后台查不到任何实名绑定记录,
活跃痕迹也少得可怜。至于地址,更是无从谈起。”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陈默,告诉我,这个‘阿哲’,真的存在吗?
”三、脑海里的影子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怪味。
冰冷的铁椅硌着骨头。张警官坐在桌子对面,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把几张放大的现场照片推到我面前。苏晚被丝线缠绕的冰冷躯体,
梳妆台上那支断掉的暗红口红,还有——一张翻拍的照片,
是我速写本上那幅《茧中人》的草图。“解释一下。
”张警官的手指重重敲在《茧中人》的翻拍照上,又移到现场苏晚尸体的照片上,“这个,
和这个。太像了。像得让人心惊肉跳。”照片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目光躲闪。
“那…那是我的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张警官打断我,声音不高,
却像重锤敲在鼓膜上,“死者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微量人体皮肤组织。
DNA检测结果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椅子上,“是你的,陈默。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不可能!我…我是想救她!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那样了!我碰过她,想把她弄下来,
想叫醒她…一定是那时候…是她挣扎的时候抓的!”我语无伦次,声音嘶哑。“挣扎?
”张警官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皮肉,“法医初步报告显示,
死者体内检测到高浓度的异丙酚,一种强效静脉麻醉剂。
死亡时间大致在昨晚10点到12点之间。死因是麻醉剂过量导致的心肺功能抑制。
那些捆绑的丝线,是死后才布置上去的。她根本没有机会挣扎。”麻醉剂?死后布置?
我像被扔进了冰窟窿,浑身发冷。昨晚10点到12点…我在哪里?记忆像蒙着一层浓雾。
工作室…头疼…阿哲的声音…然后…然后是一片空白!像磁带被生生抹掉了一段!
“我…我不记得了…我昨晚在工作室…后来头很疼…我…”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勒得我喘不过气。阿哲…阿哲知道!他一定知道那段空白时间发生了什么!“头疼?
”张警官捕捉到这个词,眼神更加复杂,“陈默,关于你那个朋友‘阿哲’,
我们动用了所有资源,查不到任何符合你描述的、真实存在的人。监控没有,身份信息没有,
社交痕迹也几乎没有。你告诉我,”他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有没有可能,
这个‘阿哲’,只存在于你的脑子里?”审讯室冰冷的墙壁仿佛在向我挤压过来。
我的DNA…还有那幅仿佛“签名”般的《茧中人》现场…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
一个可怕的漩涡正在成形。难道…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是“阿哲”?是另一个我,
控制了我的身体,做出了这一切?极度的恐惧和混乱像海啸般将我吞没。我猛地抱住头,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就在这时,
那个熟悉的、冰冷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束,
再次清晰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陈默!看着我!听我说!别被恐惧淹没!我是真实的!
我就在这里!”阿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们想把你逼疯,
想把罪名钉死在你身上!但苏晚不是我杀的!更不是你杀的!是李慕白!只有他!
”“听我分析!”阿哲的声音像精准的齿轮开始咬合,“第一,现场捆绑的丝线,
是特制的聚酯单丝,常用于精密仪器或…高端艺术装置的内部固定。李慕白的画廊仓库里,
就有这种材料!第二,异丙酚!普通渠道极难搞到,但李慕白投资控股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
去年就因违规销售管制药品被警告过!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穿透迷雾的锐利,“看那现场照片!看苏晚左肩后方丝线的缠绕方式!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张警官面前那张现场照片的翻拍图。苏晚左肩后方,
几根透明的丝线以一种非常特殊的交叉回环方式固定,
形成了一个微小的、不仔细看极易忽略的绳结图案。“看到那个绳结了吗?
”阿哲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在摩擦,“那不是我们草图上的!
那是《茧中人》早期废弃的第三版草稿里才有的一个细节!我后来觉得它太繁琐,
破坏整体感,在最终稿里删掉了!那份有第三版细节的原始草图文件,
只有苏晚当初偷给李慕白的那份才有!我们工作室的电脑里,只有最终版的电子稿和手稿!
李慕白,他一定是照着那份原始文件布置的现场!他露出了马脚!”废弃的第三版细节!
像一道惊雷在混沌的脑海中炸响!阿哲是对的!这个细节只有看过原始文件的人才会知道!
李慕白!只能是李慕白!一股混杂着狂怒和绝境求生的力量猛地冲上头顶。我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张警官,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警官!我有发现!
现场…现场苏晚身上的捆绑方式,有一个细节错了!那不是我画的!
”四、画框后的眼睛张警官的眼神锐利如刀,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抛出这样一句话。
“细节错了?什么意思?说清楚!”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阿哲冷静的声线在我脑中同步指导着:“指向左肩后方那个回环绳结,告诉他们,
那是《茧中人》第三版废稿里才有的设计。强调最终稿里没有这个细节。
”我指向照片上苏晚左肩后方那个不起眼的绳结:“这里!这个交叉回环的绑法!
这根本不是我现在《茧中人》设计里的东西!这是…这是很早以前一个废弃版本的细节!
那个版本早就不用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工作室里根本找不到那份废稿!
”张警官眉头紧锁,拿起照片仔细端详那个绳结,又示意旁边的警员去查证。
他锐利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废弃版本?谁能证明?”“能证明的人…就是偷走它的人!
”我几乎是吼出来,“苏晚当初偷走的,不只是最终稿!她偷走的是我整个草稿文件夹!
里面包含了所有版本!李慕白拿到手后,布置现场时,他肯定是照着那份原始文件做的!
他根本不知道我后来修改删掉了这个细节!他露馅了!”审讯室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张警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在权衡我话语的真实性。这时,
刚才出去的警员快步走回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从我工作室电脑里调出的《茧中人》最终版电子稿的局部放大图。
他低声对张警官说了几句。张警官看着平板上的图,又对比手中的现场照片,
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他猛地站起身,对旁边的警员下令:“立刻申请搜查令!目标,
李慕白的画廊、住所,特别是他的私人电脑和存储设备!
重点搜查所有与被害人苏晚、与陈默《茧中人》草图相关的文件,尤其是早期版本!另外,
联系技术科,彻查他控股的那家康健医疗公司的所有管制药品流向!特别是异丙酚!
”命令像石头投入死水,整个审讯室的气氛瞬间绷紧。张警官转向我,眼神依旧锐利,
但那份压倒性的怀疑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陈默,你暂时不能离开本市,随时配合调查。
你说的那个细节…我们会核实。”被释放的感觉并不轻松,反而像踩在棉花上。
城市的喧嚣涌来,却无法驱散骨髓里的寒意。苏晚最后被缠绕的画面在我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