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钰抱着他那把1790年的古老大提琴,在三楼走廊的拐角处突然刹住了脚步。
琴箱侧面那道三公分长的刮痕——去年巡演时在慕尼黑机场留下的纪念——轻轻蹭过他的西装裤,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不是学院里任何一架教学钢琴能发出的声音。
陌生的旋律从307琴房半开的门缝中流淌出来,像涨潮时的海浪一层层推上沙滩。
蓝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降E大调,西西拍,但第三小节突然转入的减七***让整个调性变得模糊不清——就像透过起雾的舷窗看海,轮廓都在水汽中微微扭曲。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大提琴琴颈上虚按起来,指腹触碰到冰凉的羊肠弦。
这段即兴创作里藏着某种他熟悉的东西,那种深海般的孤独感。
最后一个琶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余韵像退潮般缓缓撤离。
"站在门口听可不够礼貌。
"钢琴前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比琴声低半个八度,带着演奏者特有的轻微沙哑。
蓝钰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琴房里,初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马纹般的影子,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漂浮。
"这是你的原创?
"他首接问道,目光落在对方搭在琴键上的左手上——修长的食指侧面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乐谱纸割伤的。
男人转过身来。
蓝钰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件不合时宜的高领毛衣,深灰色,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下颌线条像是用炭笔一气呵成勾出来的,右边眉骨上有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疤痕。
"祁寒。
"男人用中指敲了敲琴盖,上面烫金的"STEINWAY & SONS"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从今天开始,这间琴房归我所有。
""蓝钰。
"他简短地回应,向前走了两步,大提琴琴箱碰到钢琴凳发出闷响,"第西十七小节,右手的切分音太刻意了。
如果是要表现海浪的不可预测性,不如用不规则重音。
"琴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祁寒眯起眼睛。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被冒犯的猫科动物。
蓝钰注意到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蓝色,让人想起暴风雨前的海面。
"你拉大提琴。
"祁寒突然说,目光落在蓝钰虎口处的茧上。
这不是疑问句。
"学院副教授。
"蓝钰用膝盖轻轻顶了顶琴箱,"省交响乐团前首席。
"祁寒的嘴角微妙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某个不为人知的笑话逗乐了。
他正要说什么,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祁教授!
原来您在这里!
"刘建业副院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锃亮的脑门上沁着汗珠,"我们都在会议室等您呢。
"他的目光扫到蓝钰,笑容立刻变得勉强,"蓝老师也在啊。
"蓝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刘副院长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道让他想起三年前那场该死的听证会。
"蓝老师刚才对我的即兴创作提出了专业意见。
"祁寒站起身,随手合上琴盖。
蓝钰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像是随时准备上台演奏。
刘建业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啊,蓝老师在音乐上确实...有些天赋。
"他凑近祁寒,声音压得极低,却刚好能让蓝钰听见,"不过他有些...特殊状况。
从省交响乐团调来我们学院是因为...""作风问题?
"祁寒突然提高音量,手指在琴盖上敲出一串C大调音阶,"刘院长,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
我只知道能听出我即兴曲问题的人,全欧洲不超过五个。
"蓝钰的指甲陷入掌心。
三年前那些窃窃私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同性恋"、"后台骚扰"、"有伤风化"...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拳头。
"《海岸线》——刚才那首曲子的名字。
"祁寒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经过蓝钰身边时突然停下,"周三下午三点,这间琴房。
我想听听大提琴版本。
"刘建业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只柠檬。
等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蓝钰才走到钢琴前。
琴凳上留着张被揉皱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音符。
他小心地抚平纸张,在角落发现一行小字:"写给无法抵达的彼岸。
"窗外,六月的蝉鸣突然喧嚣起来。
蓝钰把乐谱放回琴凳,轻轻带上门。
他不知道的是,在会议室的玻璃窗前,祁寒正注视着他穿过校园广场的背影,手指在窗框上打着那首即兴曲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