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爷爷的吊死鬼攥住我的脚踝。它顶着爷爷的脸,指着院里歪脖槐树:“乖孙,
来陪爷爷。”腐烂气息里,槐树枝桠扭曲成绞索,月光惨白如裹尸布。---三十年。
左手腕骨上方,那个深陷下去的半月形疤痕,在惨白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下,
像一枚来自异界的冰冷烙印。窗外,夜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
发出密集而令人心慌的噼啪声,仿佛无数只手在急切地、绝望地拍打牢笼。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腕那块陈年的印记,
尖锐地刺痛。冷汗瞬间浸透睡衣,黏腻地贴在脊背上,比这夜雨更寒凉彻骨。黑暗中,
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拇指死死摁住那个疤痕,用尽全力地碾磨。粗糙的皮肉触感,
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然而,记忆却像被这粗暴动作惊醒的毒蛇,
带着三十年前那个夏夜特有的、浓得化不开的槐叶青涩与泥土腥气,猛地昂起头,噬咬过来。
1995年,六岁的夏天,空气闷热粘稠,老宅院里那棵歪脖子槐树,
在浑浊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黑影,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就是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树影下,
我看到了爷爷。他穿着那件我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对襟褂子,背对着我,
站在歪脖子槐树虬结的树根旁。月光吝啬地洒下,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细长,
斜斜地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爷爷?”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怯懦,在死寂的院子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那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月光终于落在他脸上——是我爷爷的脸!沟壑纵横,
刻满风霜,花白的胡子茬在下巴上支棱着,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白翳。
可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丝毫活人应有的温度。
“乖孙……”一个声音响起来,沙哑、干涩,像是砂纸在朽木上摩擦,
每一个音节都拖着沉重的尾音,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它并非来自爷爷的嘴巴,
那两片干裂的嘴唇纹丝未动,这声音更像是直接从我颅骨内部响起,冰冷地钻进我的脑子。
“爷爷一个人……冷啊……”那“爷爷”僵硬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
指向头顶那棵歪脖子槐树最粗壮的一根横枝。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枯槁的手指向上望去。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那根横枝上,
月光惨白得如同浸透了尸液的裹尸布,将粗糙的树皮照得一片瘆人的死白。
而就在那横枝下方,一根粗砺的麻绳绞索,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悬垂下来,
在惨淡的光线下微微摇晃,末端打着一个冰冷、僵硬、象征着终结的死结!绳圈下方,
一张破旧的小板凳突兀地杵在那里,像是一个无声的、恶毒的邀请。
“来……”那“爷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
形成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那只抬起的手,五指弯曲如鹰爪,
直直地指向那晃动的绳圈,
血液冻结的粘腻:“乖孙……来陪爷爷……上……来……”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
如同实质的毒瘴,猛地从“爷爷”身上爆发出来!那根本不是寻常的土腥或汗味,
***的甜腥、烂泥淤积千年的土腥、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墓穴最深处的阴冷霉味。
这股恶臭瞬间盖过了槐叶的青涩和泥土的微腥,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直冲脑髓,
激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巨大的、冰锥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全身!想尖叫,
喉咙却被那恶臭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呃呃”的、如同破风箱抽气的嘶声。想后退,
双腿却像被无形的冰冻结在原地,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更恐怖的变化发生了!
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它虬结扭曲的枝干如同无数条苏醒的巨蟒,开始疯狂地蠕动、生长、扭曲!
树皮寸寸龟裂、剥落,露出底下如同腐烂血肉般的暗红色木质!
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藤蔓从裂口处钻出,缠绕上那根悬着绳套的横枝,
又顺着麻绳绞索蔓延而下,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绳结。那绳套本身也开始扭曲、膨胀,
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月光下缓缓地、饥渴地收缩着。脚下的土地不再是温厚踏实的泥土,
触感变得冰冷、滑腻,如同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冰冷潮湿的体腔内膜上!月光不再是月光,
它凝固了,像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寒气的尸蜡,
涂抹在疯狂扭动的树枝、蠕动的绳套、以及“爷爷”那张挂着诡异笑容的脸上!整个院子,
连同那口幽深的水井,都在迅速褪色、变形、腐朽,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这里不再是夏夜纳凉的老宅院,而是一个被彻底异化的、散发着尸臭的献祭场!
“来……乖孙……” “爷爷”的声音更加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命令口吻。他那只枯槁的手不再是指引,
而是带着一股阴冷的吸力,仿佛要将我的魂魄直接扯出体外,拽向那蠕动的绳套!
“上来……陪爷爷……就……不冷了……”那悬垂的绳套猛地加速了收缩,
发出“咯嘞咯嘞”的绞紧声!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吸力,
从那蠕动的绳圈中心爆发出来!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如同被卷入无形的漩涡,
双脚离地,被一股阴冷彻骨的狂风裹挟着,直直地朝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绳套飞去!
冰冷的绝望像毒液瞬间灌满四肢百骸,死亡的阴影已将我彻底笼罩!
就在我的脚尖即将触碰到那张冰冷的小板凳,
脖颈即将送入那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等待吞噬的绳圈的前一刹那——“阿——原——!!!
”一个凄厉、尖锐、带着无尽悲痛和撕心裂肺般焦灼的哭喊声,如同划破死亡帷幕的闪电,
猛地刺穿了令人窒息的腐臭和诡异的死寂!这声音!这声音像滚烫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心脏上!是奶奶!是我下葬时哭哑了嗓子的奶奶的声音!我猛地扭过头,
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对抗吸力的力气,循声望去!
就在我身后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格子木窗后面,紧贴着模糊不清的玻璃,
一张脸挤在那里!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
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斜襟褂子领口有些歪斜。那张脸……沟壑纵横,
写满风霜和此刻无法形容的巨大悲伤,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大颗大颗地滚落,
砸在布满灰尘的窗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嘴唇因为用力呼喊而剧烈颤抖着。是奶奶!
是我记忆深处,那个会给我蒸杏脯、拍着我哼歌入睡的奶奶!
她的身体在昏暗的窗后显得极其模糊,边缘似乎有些难以察觉的虚化,
像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看水中的倒影。但她的神情,
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彻心扉的哀恸和不顾一切的焦灼,却穿透了玻璃,
如同实质的箭矢,狠狠射中了濒临绝境的我!“阿原!别去!别信它!那不是你爷爷!!
” 奶奶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她枯瘦的手掌“砰砰砰”地用力拍打着窗玻璃,急切而绝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它在害你!它在骗你啊!我的阿原!快跑!快离开那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爷爷”的动作瞬间停滞!那悬垂的绳套也猛地一滞,
绞紧的藤蔓发出“嘶嘶”的摩擦声。那张顶着爷爷面孔的怪物猛地扭过头,
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浑浊空洞的眼窝死死“盯”向窗后的奶奶,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爆发出一种极度怨毒、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凶光!“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