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塞西莉亚牵着穿过长长的走廊,金属地板被鞋底踩出清脆的回响,两侧墙壁上的指示灯发出淡蓝色的光,映得他影子忽长忽短。
塞西莉亚特意走在他左侧,用自己的影子替他挡了大半光线,她的披风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扫过叶枫的手背,带着暖烘烘的蔷薇香,冲淡了消毒水的刺鼻味。
“别怕,只是做个常规检查。”
塞西莉亚帮他脱下厚重的外套,叠好放在椅背上时,指尖拂过他后背,顿了顿。
上午在房间暖了许久,他身上的寒气散了些,但后颈靠近肩胛骨的地方,隔着薄毛衣都能摸到一片若有若无的僵硬,像结了层没化的薄冰。
她顺手调暗了头顶的无影灯,原本刺眼的白光变成柔和的暖黄,又把墙角的金属器械推到叶枫看不见的角度,轻声说:“赫尔曼医生是天命最好的医疗官,他给小孩子们检查时,从来不会用尖尖的针头。”
医疗官赫尔曼推来检查床,金属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递来体温计时,塞西莉亚先接过试了试温度,确认不凉才塞到他腋下:“夹好哦,我们数到六十就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阳光,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心率112,体温37.8℃,比正常孩子偏高,大概是紧张,也可能是……她的目光在叶枫攥紧吊坠的手上停了一瞬,眉头在叶枫看不见的角度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叶枫把脸埋在塞西莉亚的披风一角,那上面的蔷薇香比消毒水好闻得多。
冰凉的听诊器贴上后背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小兽拱起脊背。
塞西莉亚立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放松些,呼气——对,想象你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吹蒲公英,慢慢把气吐出来,很好。”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衣料,打了个无声的节拍,帮他调整呼吸节奏。
赫尔曼拿着探头在他手臂、胸口依次检查,冰凉的触感让叶枫忍不住瑟缩,塞西莉亚便在一旁轻声数着数:“一、二、三……你看墙上的钟表,分针走到数字五就结束啦。”
她的声音像有魔力,叶枫盯着表盘上缓慢移动的指针,注意力被分散,紧绷的身体果然放松了些。
检查到后背时,赫尔曼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冰凉的探头在他肩胛骨下方停住,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屏幕上原本平稳的淡蓝色波形骤然紊乱,细碎的光点聚成蜿蜒的纹路,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在黑色背景上缓缓流转,纹路顶端还缀着细小的菱形光斑,随着叶枫的呼吸轻轻起伏。
更异常的是,当赫尔曼切换到崩坏能检测模式时,屏幕上的数值突然跳变——红色的能量波线始终稳定在安全阈值的三分之一,无论探头如何靠近,都没有出现普通孩子会有的波动反应。
“塞西莉亚大人,您看这里。”
赫尔曼推了推眼镜,语气里的凝重更明显了,“圣痕纹路特殊也就罢了,这孩子的崩坏能抗性……高得离谱。
普通成年人的基础抗性指数平均在2.1,他的检测值首接突破了5.0,是目前己知最高的儿童抗性记录。”
他顿了顿,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刚才我特意提高了检测源的能量强度,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应激反应,就像……天生对崩坏能有极强的适应性。”
塞西莉亚俯下身时,叶枫感觉到她的发丝轻轻扫过他后颈,带着暖烘烘的气息。
她的指尖极轻地撩开他汗湿的衣领,灯光落在他后背,那片淡金色的圣痕纹路在暖光下若隐若现。
“是圣痕。”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指尖悬在他后背几寸处,“纹路很淡,像是刚觉醒不久,但这抗性……”她看向赫尔曼,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普通圣痕觉醒不会带来这么高的抗性,更像是先天体质与圣痕相互作用的结果。”
叶枫能听见他们对话里的“抗性崩坏能”,这些词像陌生的符号在脑子里打转,后背那块皮肤的发烫感却越来越清晰,像有团暖烘烘的光在皮下慢慢舒展。
他攥着吊坠的手紧了紧,绿宝石硌得掌心发麻,金红色光粒却比刚才活跃,顺着他的手腕游到塞西莉亚的手背上,像在寻求解释。
“数据我先带走。”
塞西莉亚首起身,替叶枫理好衣领,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整理衣服,“抗性高是好事,至少在崩坏环境里更安全。
先不通知主教,等我观察几天再说。”
她转向叶枫时,语气又放软了,“检查完了,我们回房喝热牛奶吧,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叶枫被她牵着手走出医疗室时,后背的发烫还没完全退去。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间亮着冷光的屋子,又飞快地转回来盯着塞西莉亚的背影:“抗性……是什么?”
塞西莉亚脚步慢了半拍,低头对他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像融化的蜂蜜:“就是身体的保护盾呀。”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就像雪地里的松树能挡住大风,你的身体能挡住那些让人生病的‘坏能量’,是很厉害的本事呢。”
她没有说这种高抗性意味着什么,只把它说成“厉害的本事”,用最柔软的话替他抚平未知的不安。
回到房间时,暖炉里的火正旺,橘红色的火光舔着木炭,把墙壁烤得暖融融的。
塞西莉亚让他坐在铺着软垫的木凳上,转身去浴室拧了热毛巾:“擦擦脸和手,暖和些。”
她替他擦手时,特意避开了掌心被吊坠硌出的红痕,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水,“刚才赫尔曼医生说你很厉害,身体里有个很坚固的保护盾,以后遇到风雪和危险,它都会帮你挡住的。”
叶枫看着她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暖炉的火光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把她银白的长发染成淡淡的金红色。
他突然鼓起勇气,小声问:“那圣痕……也是保护盾的一部分吗?”
塞西莉亚正往水壶里加水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蓝色的眼睛在暖光下格外温柔:“是呀,它和你的保护盾是好朋友。”
她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圣痕是勇气的印记,保护盾是身体的本事,它们都会让你变得更强大,永远不会让你变成怪物。”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看我,也有圣痕和保护盾,它们从来没让我变成怪物,对不对?”
叶枫愣住了,可看着她认真的眼睛,他愿意相信。
攥着吊坠的手慢慢松开了些,绿宝石在暖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晚饭是塞西莉亚在房间里煮的热汤面,她从柜子里翻出小小的铁锅,架在暖炉边的铁架上,倒上清澈的鸡汤——是她特意让厨房留的,据说暖身子。
水开后撒下细面,白色的面条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调皮的小鱼。
她又从保温盒里拿出一个鸡蛋,轻轻磕在锅边,淡黄色的蛋液滑入汤中,很快凝结成半透明的溏心蛋。
最后撒上把翠绿的葱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混着暖炉的炭火味,让人胃里暖暖的。
叶枫小口吃着,汤里的暖意顺着喉咙淌下去,连带着后背那点残余的发烫都舒服了许多。
塞西莉亚坐在对面的小凳上看着他吃,自己没动几筷子,只是时不时替他添点热水,提醒他“慢点吃,别烫着”。
看到他把溏心蛋戳破,蛋黄流进汤里,眼里便漾开温柔的笑意。
等叶枫放下碗筷,塞西莉亚收拾碗碟的动作慢了下来。
暖炉的火光在她眼底跳动,映得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斟酌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叶枫,你还记得……你的爸爸妈妈吗?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叶枫捏着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碗底残留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爸爸妈妈?
这个词像被冰封了很久的种子,突然被暖炉的温度催醒,带着刺骨的凉意和微弱的期盼涌上来。
他努力想从混沌的记忆里抓住点什么,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的雪,还有风刮过耳边的呼啸声。
“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眼圈突然红了,“但我知道自己叫叶枫,这个名字好像刻在脑子里,忘不掉。”
他吸了吸鼻子,指尖颤抖着摸向颈间的吊坠,“收容所的人说,我是在雪堆里被发现的,身上只有这个吊坠。
他们问我家在哪里,我答不上来……”塞西莉亚的心像被轻轻揪了一下,她放下碗碟走过去,轻轻把他揽进怀里。
她的怀抱很暖,带着蔷薇香和阳光的味道,手臂轻轻环着他的背,像在护住一件易碎的珍宝。
“记得名字就很好呀。”
她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节奏慢而温柔,“叶枫,很好听的名字,像风雪里的枫叶,很坚韧呢。”
叶枫把脸埋在她的披风里,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在收容所里,没人会在意一个失忆的孩子记不记得名字,可塞西莉亚的话像温水,泡软了他心里最硬的那块冰。
“你的保护盾这么厉害,说不定就是爸爸妈妈留给你的礼物。”
塞西莉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绿宝石,金红色光粒在她指尖绕了个圈,温顺得像找到了依靠,“他们让你带着名字和保护盾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爱呀。”
叶枫点点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吊坠,绿宝石上的眼泪在暖光下闪着微光。
“我做梦的时候,会梦到有人抱着我跑,还有暖暖的怀抱,像现在这样暖。”
“那一定是爸爸妈妈在保护你。”
塞西莉亚擦去他脸颊的眼泪,“喝点水,我们不说难过的事了,好不好?”
夜幕降临时,浮空岛的钢铁穹顶遮住了星光,房间里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
塞西莉亚替他铺好被褥,在床头放了个灌好热水的玻璃瓶:“夜里要是冷,就抱着这个睡,或者喊我,我就在隔壁。”
她翻出童话书,“要不要听故事?”
叶枫点点头,缩进被窝里。
暖炉的火光噼啪作响,塞西莉亚的声音像裹了蜂蜜的暖流,讲着雪地里的小兔子找到温暖的家。
叶枫的眼皮越来越沉,后背的发烫早己退去,全身都暖烘烘的。
他快睡着时,感觉到塞西莉亚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后颈。
“晚安,叶枫。”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叶枫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颈间的吊坠微微发烫,金红色光粒在他胸口织成小小的光团。
他想,就算记不起过去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有了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有了会拥抱他的人。
暖炉的火光渐渐变弱,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温柔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