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意识像沉在冰冷湖底的石头,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虚无的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感觉开始挣扎。
不是温暖,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空旷。
无边无际的空旷感包围着她,沉重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失重。
她努力掀开眼皮。
光。
纯粹、柔和、无处不在的白光,没有源头,也不刺眼,只是均匀地涂抹着视野里的一切。
没有墙壁,没有边界,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纯白。
她低头,自己正站在这片纯白之中,身体是半透明的,穿着那件熟悉的、沾着油渍的亚麻围裙,但上面没有血。
胸口……没有那个致命的空洞。
“我……死了?”
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这片空旷中显得异常微弱。
“严格来说,是濒死状态被暂时冻结了。”
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
安娜猛地抬头。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白须白发,长及腰腹,脸上皱纹深刻却透着慈祥。
他穿着一身同样纯白、质地看起来异常柔软的长袍,袍角无风自动。
他就那样站着,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气息。
“这里是……天堂?”
安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冀,“您是……上帝吗?”
白胡子老头眨了眨眼,那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与神圣氛围不太相符的、带着点顽皮的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戏剧化的、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You shall not pass!不,孩子,我是白袍巫师,甘道夫!”
安娜愣住了。
她的思维还在被女魔王那血红眼眸和冰冷手指支配的恐惧中打转,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时宜的玩笑让她大脑瞬间宕机。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了这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安娜和白胡子老头同时转头。
纯白的空间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OL套裙、戴着细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年轻女性。
她手里捧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平板状物体,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
“第几次了?”
OL女性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报告会还有三分钟开始,代表己经在‘等候区’抱怨时间延误。
您还有闲心在这里玩角色扮演?”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白胡子老头,又瞥了一眼一脸呆滞的安娜,“赶紧办正事。”
白胡子老头脸上那点顽皮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场抓包的、略显尴尬的讪笑。
“咳,马上,马上。”
他嘀咕着,整了整自己雪白的袍袖,试图找回一点威严感“开个玩笑嘛,缓解下气氛。
《指环王》是我挺喜欢的一部电影……。”
他飞快地补充道。
OL女性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敲击声,算是回应。
白胡子老头转向安娜,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温和但己然正经许多的表情。
他咳嗽一声,从宽大的袖袍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边缘有些毛糙的便签纸。
他眯起老花眼,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
“嗯,确认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安娜,语气变得认真,“你是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小姐,对吧?
而不是……呃,什么其他叫安娜的?
比如安娜·卡列尼娜?
或者安娜贝尓?”
安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经历了魔王城的血腥地狱,又在这片诡异纯白里被一个疑似上帝的老头用甘道夫开玩笑,现在又被问是不是一个著名小说人物或者恐怖娃娃……巨大的荒诞感冲淡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郁闷。
“……是的,”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就是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
“太好了!”
白胡子老头猛地一拍手,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连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这次总算没找错人!
刚刚差点把那个开面包店的安娜·史密斯送回去,闹了个大笑话……”OL女性在旁边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咳嗽。
白胡子老头立刻收敛笑容,正了正神色。
“咳咳,说正事。”
他挺首腰板,手中的便签纸无火自燃,化作几点细碎的金光消散在纯白中。
“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小姐,”他念出她的全名,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引起空间共鸣的庄严,“我,是厨神。
记住,是‘厨神’,不是‘畜生’。”
他强调着发音,表情严肃,但安娜莫名觉得他可能因为这个谐音梗吃过亏。
“你,在那个堪称……呃,饮食荒漠的地方,”老头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用一口破锅,几颗粗糙的盐粒,几片野地里的草叶,依然执着地想要唤醒食物本身的光彩。
你对美食的热爱与虔诚,那份即使在绝望中也未曾熄灭的、想要用味道温暖他人的心念……深深打动了我。”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能洞穿安娜的灵魂,看到她在那篝火旁对着翻滚的汤锅皱眉沉思的样子,看到她偷偷藏起几颗野果只为尝试做一点酸味酱汁的执着,看到她幻想中那间热气腾腾、充满食物香气的小餐馆。
“因此,”厨神的声音如同洪钟,却又奇异地只在安娜的感知中回荡,“我决定,将我权柄的一部分赐予你。
给予你‘厨神’的祝福。”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温暖而不刺眼的金色光芒,那光芒中仿佛蕴含着无数食材的幻影、无数火焰的跃动、无数香料的气息。
“并让你,穿越时空的缝隙,回到一切尚未发生之时。”
安娜的呼吸停滞了。
回到……过去?
那噩梦般的三年……可以重来?
“我希望,”厨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许,“你能代替我,在这广袤的人间,播撒对美食真正的热爱与敬畏。
让那些贫瘠的味蕾,感受到生命应有的丰腴与喜悦。
让食物,成为连接灵魂的桥梁,而非仅仅填饱肚腹的燃料。”
OL女性适时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发出无声的催促。
厨神最后看了安娜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期许、信任,还有一丝……像是甩掉了一个麻烦包袱般的轻松?
他指尖的金光骤然变得明亮。
“去吧,孩子。
记住,圣光……在你锅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点金光猛地膨胀,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安娜的意识彻底吞没。
纯白的空间、白胡子老头、冷脸的OL女性,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