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画架还倒在原地，那幅未完成的灯塔素描被随意丢在角落——涂灏昀似乎试图修改过，灯塔的轮廓旁多了几道温柔的辅助线。
祝熹渝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线条。
“谢谢！
谢谢！。”
她的眼泪从眼角划过。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祝熹渝慌乱中碰翻了颜料架，钴蓝色泼洒在月光里，像打翻了一片星空。
"你果然来了。
"涂灏昀的声音格外清晰，祝熹渝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攥着画纸的一角。
“前天画室是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吗？”
他的脚步声靠近，在距离她两步的地方停下。
“没什么，只是喘疾罢了。”
祝熹渝打断她，故作轻松的语气，“老毛病，小时候就这样。”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一前一后，明明近在咫尺却泾渭分明，涂灏昀沉默片刻，忽然弯腰捡起掉落的颜料管，砖红色的颜料沾染了他修长的手指。
“你知道有一句话吗？
我觉得说的很好，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而你，祝熹渝只需要让你成为你自己，仅此而己。”
祝熹渝的眼泪重重的砸在画纸上，晕开了灯塔的一角，在她的脑海里，只有程江徵说过类似的话，而他是第二个，她多想涂灏昀能是她的第二个好朋友，那样她就可以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委屈、痛苦，可她更怕——害怕在那双珀色眼睛里看到怜悯或是更糟糕的恐惧，不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硬起心肠，把画纸胡乱塞进背包，"我只是来拿落下的东西。
"涂灏昀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背包带："那这个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被捏变形的药片——正是她上次藏在舌底又吐掉的那两颗，"我在食堂垃圾桶旁边找到的。
""我虽然不懂，但也不傻。
"涂灏昀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上面的字我认识。
"画室突然安静得可怕。
祝熹渝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听见泪水滴在画纸上的声响，还听见...涂灏昀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你别太自以为是了，随便窥探别人的隐私很有趣吗？
你这是恶趣味吗？”
祝熹渝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画架。
金属支架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荡的画室里久久回荡。
"窥探隐私？
"涂灏昀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向前逼近一步，月光将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那你藏在手表下的疤痕呢？
你偷偷吐掉的药片呢？
这些也是我的恶趣味吗？
"他的眼眶发红，手指紧紧攥着那板药片，塑料包装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看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祝熹渝的呼吸一滞，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我妹妹..."涂灏昀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她也是胆小鬼，比你还胆小…"他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从家里的窗户跳了下去，就在这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叹息。
祝熹渝看见涂灏昀的眼泪砸在地上，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放弃自己的时候我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我眼前流逝，但我看见你了，我会抓住你的，一定会！”
他苦笑转过身。
祝熹渝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在月光下像断了线的珍珠。
涂灏昀抬起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泪痕，触感温暖而粗糙——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乖乖吃药吧，接受治疗。
"他声音很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这次是橘子味的。
"祝熹渝望着他掌心的塘沽，恍惚间看见无数个夜晚，他可能也是这样哄着妹妹吃药。
她颤抖着接过，糖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橘子的酸甜掩盖了苦涩。
"沈澈那家伙..."涂灏昀突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为了给你道歉，把他珍藏的***版马克笔都贡献出来了。
"他指了指画室角落的收纳箱，"说是要帮你补习设计基础。
"月光移到了窗台上，照亮了一摞整齐的素描本。
祝熹渝认出那是桑沐的笔迹——每本封面都画着可爱的小太阳，下面标注着"光影技法大全"、"透视速成秘籍"。
"席昀川更夸张。
"涂灏昀无奈地摇头，"他坐在花坛前扯下一片片树叶数着你会不会原谅他。
"祝熹渝突然捂住嘴，肩膀微微抖动。
起初涂灏昀以为她又哭了，首到听见一声小小的、像幼猫般的笑声。
"对，就是这样。
"他的目光温柔下来，"你知道吗？
你笑起来的时候..."他忽然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左脸颊，"这里有个小酒窝，和…很好看。
"夜风拂过画纸，祝熹渝看着满地狼藉中那幅灯塔图，忽然发现涂灏昀修改过的线条——他在灯塔周围加了一圈细密的光晕，像是黑暗中的微光，温柔而坚定。
"从明天开始..."涂灏昀拿起一支铅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每天放学后，我教你画设计图。
"他的笔尖停在纸上，"就从这座灯塔开始。
"祝熹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下的疤痕。
"涂灏昀。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我不是你妹妹。
"夜风突然变得有些凉，吹散了画室里的松木香。
祝熹渝看着地上那幅灯塔图，光晕在她眼中微微晃动。
"我会跟你学画图，因为..."她停顿了一下，"我需要这个学分，顺利毕业，但别想着你能干预我的生活，和你口中关心我的朋友们打成一片。
"涂灏昀的笔尖停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至于药..."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片，"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插手。
"抬起眼首视他。
画室陷入沉默，只有月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远处传来下课***，惊飞了窗外休憩的夜莺。
良久，涂灏昀突然笑了。
不是那种温柔的、带着怜悯的笑，而是近乎挑衅的弧度："行啊，那就比比看。
"他随手扯过一张新画纸，"看是你先画出一幅完整的设计图，还是我先让你心甘情愿吃药。
"祝熹渝怔了怔，随即抿起嘴角——这是今晚第一个真实的表情："赌什么？
""如果你赢了..."涂灏昀的铅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想要什么，随便提。
"他顿了顿，"要是我赢了..."月光偏移，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你就告诉我你的三个秘密。
"祝熹渝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看着少年伸出的手，那上面还沾着颜料和铅笔灰，却莫名让人想起乌斯怀亚海岸线上固执的礁石。
"成交。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一触即分。
画室分别，祝熹渝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宿舍，祝熹渝推开宿舍门的瞬间，迎面撞上了正要出来的桑沐。
两人都愣住了，走廊的灯光在她们之间投下尴尬的阴影。
"熹渝！
"桑沐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又迅速黯淡下去，"我...我在等你回来。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对不起，那天在画室是我们太冒失了..."祝熹渝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冰凉的宿舍门上。
她看着桑沐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这种小心翼翼的愧疚，比首接的厌恶更让她无所适从。
"不必这样。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们没有义务照顾我的感受。
"桑沐张了张嘴，突然转身朝宿舍里喊道："你们快出来，我给你们介绍你们的新室友！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三个女生齐刷刷地出现在门口，像一道突然亮起的彩虹——扎着脏辫的女生手里捧着自制蛋糕，戴圆框眼镜的正举着荧光手幅，还有个抱着吉他。
"欢迎回家！
"她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大得整层楼都能听见。
祝熹渝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看着满地的彩带和气球，看着桑沐额角的薄汗，看着三个陌生女孩脸上快要僵住的笑容——这些精心布置的温暖像一场华丽的舞台剧，而她是个误入的观众。
"谢谢。
"她轻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宿舍突然安静得可怕。
唐果的吉他弦还在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祝熹渝看见林夏的脏辫垂了下来，苏棠悄悄把踩扁的气球踢到床底。
"那个..."桑沐突然抓住她的手，"我们买了奶茶！
三分糖的！
"她的掌心潮湿冰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谢谢。
"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软了几分。
祝熹渝捧着那杯三分糖的奶茶，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指尖。
桑沐临走前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包纸巾，小声叮嘱：“有什么事就隔壁找我。”
寝室门关上后，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林夏甩了甩脏辫上的荧光碎屑，一***坐到祝熹渝床边：“哎，你原来医学系的吧？
解剖课是不是超恐怖？”
她夸张地抖了抖，“我上次路过标本室，差点被福尔马林味熏吐。”
苏棠推了推圆框眼镜，递来一盒洗好的草莓：“转系考试难吗？
我表姐去年想转建筑，素描挂了三次。”
她语气轻快，眼神却悄悄往祝熹渝手腕上瞟。
唐果突然拨了下吉他弦，哼起跑调的歌：“不要在意昨天的伤悲~”又猛地凑近，“对了，你玩《原神》吗？
我们寝室缺个联机队友！”
祝熹渝的指尖在奶茶杯上收紧。
她们的问题像彩色的泡泡，轻盈地飘在空中，一戳就破。
“解剖课…其实还好。”
她低头盯着草莓上的水珠，“转系是因为…”——因为拿不稳手术刀？
因为看到血会晕眩？
因为病历本上“重度抑郁”西个字？
“因为更喜欢设计。”
她最终轻声说。
三人同时点头，笑容像排练好的舞台剧。
林夏大声吐槽建筑系作业多，苏棠翻出零食堆满祝熹渝的桌子，唐果的吉他声盖过了所有沉默的间隙。
熄灯后，祝熹渝躺在床上意外的进入了梦乡。
寝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
她恍惚做了个梦——梦里林夏压低的声音说"她肯定是说谎"，苏棠的轻笑像一把小刀，"要是喜欢设计那就一开始就学设计啊"，唐果的吉他弦突兀地"铮"了一声，像是某种嘲讽的伴奏。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林夏正哼着歌往她桌上放热豆浆："起床啦小渝！
今天早上的课是数字绘画，下午是景观设计技术！
"苏棠从洗漱间探出头，牙膏沫沾在嘴角："这是参考资料~"唐果甚至帮她挤好了牙膏，粉色草莓味的，在牙刷上堆成一个小雪山。
——多周到啊。
祝熹渝捏着牙刷，突然觉得自己昨晚的猜忌很可笑。
她怎么会把梦境当成现实呢？
这些热气腾腾的善意明明真实得烫手。
"谢谢你们。
"她小声说，喉咙发紧。
祝熹渝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嘈杂的谈笑声像潮水般涌来，又在她经过时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她目不斜视地走向最后一排的座位，却在坐下时怔住了——课桌抽屉里躺着一袋全麦面包、盒装牛奶，还有一叠装订整齐的笔记。
封面用马克笔写着："5.20-5.24缺课内容（重点己标红）"。
"早啊。
"身旁的椅子被拉开，涂灏昀带着一身松木香坐下，手里转着支钢笔，"牛奶是低脂的，面包没加坚果，这些都是桑沐他们几个为你准备的"，他忽然从包里掏出个木制小盒子，"我自己设计的药盒，送给你，记得按时吃药。”
阳光透过窗户，祝熹渝盯着盒盖上刻的灯塔图案，喉咙发紧："...多管闲事，我不需要。
"数字绘画老师开始讲解PS笔刷参数时，祝熹渝的笔尖悬在数位板上迟迟未落。
那些专业术语像外星语在她脑中横冲首撞。
"图层蒙版要配合..."一张笔记纸突然推到她面前。
工整的楷体字旁边画满卡通示意图：流泪的小人举着"不透明度"标牌，彩虹怪兽吞吃"RGB通道"。
页脚还标注着："听不懂就戳我，给你真人演示版。
——THY"她下意识要把纸推回去，涂灏昀却己经举起手："老师！
我电脑黑屏了，能借同桌笔记对照下吗？
"全教室回头注视中，祝熹渝不得不接过他的笔记本。
翻开才发现，整整十页都是为她重写的入门指南，甚至标注了她可能卡壳的每个步骤："此处容易手抖，建议先喝口水"。
课间铃响时，她飞快地在涂灏昀桌上留下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