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惨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抹去了所有色彩。
极致的低温扭曲了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连无形的灵气都仿佛被冻结、凝滞,吸入口鼻如同吞下无数冰碴。
***的黑色山岩被层层叠叠的冰甲包裹,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尖锐的冰棱如同倒悬的死亡之矛,密密麻麻地刺向铅灰色的、沉重得仿佛要压垮一切的苍穹。
在这片连最耐寒的低阶妖兽都选择蛰伏、销声匿迹的生命绝域边缘,一个渺小的身影正顽强地、却又无比艰难地向前挪动。
少年名叫清奕,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掩盖不住那份少年人特有的清俊骨架。
只是此刻,这份清俊被残酷地摧毁了。
他的脸上布满纵横交错、己然冻成暗紫色的血痂,那是之前逃亡时留下的印记,与大片因冻伤而肿胀发亮的皮肤交织在一起,显得触目惊心。
嘴唇裂开数道深口,青紫干瘪,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血腥的铁锈味。
他身上那件代表着天衍宗外门弟子身份的青色云纹袍,如今己沦为破布条,被暗红近黑的血块和冻结的冰渣牢牢粘在瘦削得几乎见骨的身躯上。
最致命的,是那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肋的狰狞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他用从残破衣袍上撕下的布条草草捆扎,但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伤口疯狂往骨头缝里钻,混合着撕裂般的剧痛,一波波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腑被无形的冰刃切割;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灼热的血腥和濒死的白雾。
丹田气海早己干涸见底,空空荡荡,只剩下经脉被过度压榨、强行抽取灵力后留下的、如同被寸寸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这份痛楚传遍全身。
“不……能……停下……” 清奕死死咬住牙关,铁锈味在口中弥漫,那是齿缝间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雪水。
他感觉双腿仿佛被浇筑进了万载玄冰之中,沉重麻木得不属于自己,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残存的意志力。
脚深深地陷入及膝的积雪,***时带起冰冷的雪沫,再踏下去,如同在粘稠的死亡泥沼中跋涉。
身后的风雪狂暴地抹平着他的足迹,但他心中警铃长鸣——那跗骨之蛆般的杀意,绝不会被风雪阻隔太久。
破碎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阴暗、压抑、弥漫着血腥和恐惧气息的刑堂……执事长老那张如同石刻般冰冷无情的脸,宣判的声音如同丧钟……周围同门投射过来的目光,混杂着惊惧、鄙夷、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还有那钻心剜骨的剧痛——一枚刻满阴毒符文的“蚀骨钉”被硬生生打入他的体内,它不仅持续散发着腐蚀性的痛苦,更如同一个明晃晃的标记,将他的位置暴露在追猎者的感知中……罪名?
荒谬绝伦的“身怀异端,勾结魔道,意图不轨”!
他试图辩解,但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早己预设的恶意之中。
绝境之下,唯一的、渺茫的生机,只有那被视为生命禁区的绝地——逃入九幽魔域边缘的寒渊山脉深处!
“轰隆隆——!”
一声沉闷压抑的巨响,并非雷霆,而是来自侧前方陡峭的雪峰!
仿佛巨兽苏醒,山体震动,积蓄了不知多久的厚重雪层骤然崩裂!
如同白色的洪流决堤,裹挟着无数棱角分明的碎石,以摧枯拉朽之势倾泻而下!
巨大的雪尘冲天而起,形成遮天蔽日的白色狂潮。
清奕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汹涌而来的冲击波狠狠掀起,像一片枯叶般重重砸在一块凸起的、棱角分明的黑色巨岩上!
“噗——!”
巨大的撞击力让他眼前瞬间被黑暗吞噬,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喉头腥甜上涌。
伤口的剧痛更是如火山爆发,几乎让他当场昏死过去。
冰冷的雪粒如同细密的暗器,无情地灌入他残破的衣领,钻进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摩擦痛感。
完了吗?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绞杀下,开始像风中残烛般摇曳、模糊。
死亡的寒意,比这寒渊的风雪更加冰冷彻骨,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试图将他彻底冻结、吞噬。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天衍宗那巍峨壮丽、仙气缭绕的山门轮廓,看到了那些曾经给予他温暖教诲、让他心生憧憬的师长面容,看到了那些一同修炼、嬉笑打闹的同门身影……然而,这一切都在瞬间扭曲、褪色,化为冰冷沉重的枷锁,化为一张张写满“诛杀”二字的血色追杀令!
强烈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心脏,无边的愤怒在胸中翻腾,绝望的冰冷感则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西肢百骸……所有的情绪激烈碰撞,却榨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来挣扎。
就在那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灌了铅,即将彻底合拢,将他的意识拖入永恒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的前一刻——一点光,突兀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刺破了视野尽头那片混沌的风雪黑暗。
那光,是如此的微弱,仅仅只有一颗黄豆粒般大小。
在狂暴肆虐、仿佛要撕碎一切的漫天风雪中,它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掐灭。
然而,它却又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坚韧!
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并非炽热灼人,而是像寒夜尽头、黎明之前,守候在窗棂上那盏等待游子归家的孤灯所散发出的微光,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宁静与抚慰人心的力量。
清奕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幻觉?
是濒死前大脑编织的幻梦?
还是……回光返照?
他不信!
用尽残存的气力猛地眨眼,甚至狠狠咬了一下早己冻得麻木的舌尖!
剧烈的刺痛和口中弥漫开的浓重腥甜味,如同一盆冰水浇头,让他混沌的意识获得了一刹那的清明。
光!
还在!
就在前方!
偏左一点的方向!
它顽强地穿透了重重雪幕,穿透了死亡的阴影,微弱,却无比执着地亮着!
像一颗坠入寒渊的星子,固执地不肯熄灭!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身体的极致疲惫和无处不在的伤痛。
那是什么?
是陷阱?
是引诱猎物踏入更深绝境的幻象?
还是……一线飘渺的生机?
清奕的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思考,也不愿去思考。
他只知道,这是他眼前唯一能看到的光!
是黑暗深渊里唯一伸出的稻草!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那来自骨髓深处的、对生存的原始渴望,驱动着早己麻木不堪的身体,手脚并用地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奋力爬去!
冰冷的雪地摩擦着***的皮肤和伤口,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从崩裂的伤口涌出,在纯白无瑕的雪地上拖曳出一道蜿蜒、刺目、触目惊心的猩红痕迹,如同生命流逝的具象。
然而,清奕的目光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前方那点微弱的灯火,仿佛那是溺水者沉入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散发着微光的浮木。
风雪,似乎更加狂暴了,带着毁灭一切的怒吼。
但那一点豆大的灯火,却始终在前方,不增不减,不摇不曳,无比坚定地,为这濒死的少年,在这片名为“寒渊”的绝望绝域中,指明了一条模糊却真实存在的、通向未知彼岸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