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就住在无名山上,确切地说,他住在无名山上的一个小村子里,这个村子名叫陈家村。
陈玄听祖辈说过,村子是从其他地方迁来的,因为战乱而逃难至此,己经有好几十年的光景了。
大梁境内幅员辽阔,而这地处极其偏远的无名山倒真是个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这里非常闭塞,七八年也见不到一个山外人。
陈玄记得很清楚,上一次无名山来山外人的时间好像是十二年前,那时陈玄不过才六岁。
陈玄对那人倒是印象深刻,没办法忘记,因为当年那人骗了年幼的陈玄数斗米,结果害得陈玄被老爹一阵好打。
那个人穿着邋里邋遢的,年纪也不小了,大概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面相倒是挺慈眉善目的。
临走时还神神叨叨地说了句老道与你前世今生有缘分,十二年之后再会的话,当时把陈玄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玄将嘴里的狗尾草吐了出来,拎着斧子背着一大捆柴火,慢慢悠悠地走向那山中的小村,那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普通村子。
一路上,陈玄看见熟悉的村民便热情地打招呼。
“王大娘,你家那猪什么时候杀呀,我还等着吃肉呢。”
说着眼睛便冒着金光,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杀杀,快杀了,到时候你要来啊。
喏,这是大娘今天刚择的白菜,拿回去点。”
王大娘笑呵呵地应道,将筐里的一把上好的白菜强行塞给了陈玄。
陈玄诧异地看了看王大娘,没有说话,沉默地提着白菜向前走。
“我说狗蛋,我的建议你想了没,要是我做了你姐夫,那可是让你光耀祖上八辈的事。”
那个被叫作狗蛋的黑胖青年,也不说话,更不看陈玄一眼,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陈玄愣了一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接着往家走,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到耳朵里,让陈玄停下了脚步,他将腰间的斧子抽了出来,一把拍在了那铁匠铺的锻造台上。
“牛大叔,你打的斧子不行啊,你看看,还没使个把年都缺口了,你怎样也要给我换把新的,不然啊,我就告诉全村的人说你偷工减料。”
陈玄神色得意,己经准备好跟牛铁匠开始一番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了。
然而,那牛铁匠也不说话,从铺子里取出一把刚打好没几天的新斧子递给了陈玄,只是眼里带着些怜悯。
这让陈玄头皮发麻,也没接过那新斧子,将扔在锻造台上的旧斧子捡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背着竹枝往家走。
当陈玄到家的时候,可把他吓了一跳,平时连个野猫都不屑光顾的家中,此刻坐了一大群人。
一二三西五六七八族叔,以及那年迈的老族长都坐在那里。
看见陈玄,眼光纷纷递了过来。
陈玄可是吓了一跳,丢下背上的柴火,转身便往外头跑,还未走个一步半步,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扯着后衣领给硬生生地拖了回来,一把扔在了地上。
“有你这样当老子的吗?
虎毒还不食子呢。
你就这么希望我去送死?
你老陈家可就我这一根独苗苗,我要是死了,你对得起我死去的娘吗?”
陈玄疯似的大喊大叫,全然不顾及周围的人。
那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也不说话,沉默地任由陈玄拳打脚踢。
场上除了陈玄也是出奇地沉默,老族长平静地抽着大烟袋,其他人坐在边上也都无动于衷。
约摸一袋烟的时间,陈玄也累得坐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这时,老族长磕了磕烟斗,站了起来。
“富贵啊,这事就这么说了,给娃收拾收拾,三天后送娃下山。”
那中年汉子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意见。
老族长看了看地上的陈玄没说话,从陈玄身边走出屋。
其他人也是紧随其后地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陈富贵和陈玄父子俩。
陈富贵还是沉默,一句话也没说,将陈玄背回来的柴火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墙根前。
陈玄也就坐在地上,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怪不得平常对自己尖酸刻薄的王大娘今天会这么好说话,怪不得狗蛋没有跟自己对骂,怪不得牛大叔突然慷慨了起来。
我说这几天村里人都跟转性似的,对我笑呵呵的,也是,跟一个将死之人有啥好计较的?”
就这样,天很快黑了下来,陈富贵难得地做了一顿饭,平时都是陈玄做的。
陈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很快一碗饭便给消灭得干干净净。
一碗接着一碗,吃到第三碗的时候,陈玄才打了个饱嗝,将碗给放下。
整个过程,陈富贵就在那看着,没有添饭,也不说话。
“怎么?
良心发现,还能让我做个饱死鬼?”
陈玄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爹。
“我给你说说?”
陈富贵也不生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说我就听便是,谁让你是老子。”
陈玄回道,接过递来的米饭,就着咸菜继续埋头。
“那爹便说说。”
陈富贵呵呵一笑。
“第一,赴老道士的约定,扛起那一山的气运,这是你当年自己选的,要守信。”
“第二,去中州万剑山摘剑,咱们陈家是用剑的高手,没把合适的剑看不过眼。”
“第三,上路,千年前,你二祖的儿子,死在了路上,爹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这是数年来,父子间第一次真心的对话。
陈玄并非什么都不懂,知道自己这个陈姓有惊人的来历。
千年之变,需要无数的血肉和人命去填补,他这个陈姓首当其冲。
“咱们这个陈姓,祖上曾经阔过?”
陈玄不着调地问了句。
“不是一般的阔,横压了一个时代。”
陈富贵骄傲地回应。
“怎么就沦落到这里?”
陈玄诧异。
“有恐怖的大敌虎视眈眈,有狡诈的内奸伺机而动,不得不隐姓埋名,要活下去。”
陈富贵解释。
彻夜的长谈,陈玄得知不少惊掉下巴的秘闻。
“千年之变,博一线生机。
变数相争,唯有你死我活。”
三天后,陈玄离开了陈家村,走的时候陈富贵泪流满面,老大个男人趴在老族长的肩膀上抽泣,老族长脸都绿了。
陈玄嘴里骂骂咧咧,背着一个包袱,手里仅仅拎着一根竹枝,那是根笔首修长的三尺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