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坐船,是真真切切踩着水,鞋底都没湿。
月光把海面照得像块黑琉璃,远处有条金线慢慢游过来。
"老渔夫。
"那姑娘从水里冒出来,金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这回我看清了——她眼角有片细鳞,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我膝盖一软就要跪,却被一股水汽托住。
"玉鳞裂了。
"她伸手点我胸口,指尖冰凉,"第一次。
"我低头看,怀里的玉鳞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上面两道裂纹像刀划的。
"龙王爷恕罪!
"我嗓子发紧,"我家那婆娘不懂事,我这就回去把缸砸了......""缸无罪。
"她突然凑近,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海藻的腥甜,"人心有罪。
"海浪声突然变大,远处乌云里滚过闷雷。
她转头看天,金裙子上的鳞片哗啦啦响。
"三日之内,莫要出海。
"说完这句,她像融化似的沉进水里。
我猛地坐起来,脑门撞在炕沿上。
天刚蒙蒙亮,李氏的呼噜声震得窗纸发颤。
摸出玉鳞对着晨光看——裂纹还在,比睡前更深了些。
"装神弄鬼......"我嘟囔着往院里走,差点被绊倒。
低头看,是李氏昨晚灌好的"仙水"瓷瓶,整整齐齐码了二十多瓶。
破水缸静静蹲在墙角,水面飘着片枯叶。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搅——枯叶突然变成金鳞,转瞬又没了。
"当家的!
"李氏突然在背后嚎了一嗓子,"赵三带人来了!
"我手一抖,舀水的葫芦瓢掉进缸里。
门外传来马蹄声,还有赵三那破锣嗓子:"王师爷您慢点,这家穷得门槛都没......"穿绸缎的瘦老头迈进院时,李氏己经换上了逢年过节才穿的绛色裙子,脸上扑的粉簌簌往下掉。
"就是这缸?
"王师爷的靴子尖踢了踢缸沿。
我后背沁出冷汗。
玉鳞在怀里发烫,烫得我心口疼。
李氏己经舀了碗水捧过去:"师爷您尝尝,延年益寿的!
"赵三在旁边帮腔:"陈西那痨病鬼喝了都能挑担子......"王师爷眯着眼抿了一口,突然瞪圆眼睛。
我看见他喉咙动了三下,碗底就空了。
"再......再来一碗。
"他声音发飘。
第二碗下肚,他居然把假胡子摘了——那褶子脸像被熨过似的,油光水滑。
李氏倒吸凉气,赵三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每月交十两银子。
"王师爷摸着新长出来的黑头发,"这缸,县太爷保了。
"马蹄声远了我才喘过气。
李氏正掰着手指算账:"一瓶卖二十文,一天能灌五十瓶......""不能卖!
"我嗓子突然哑得吓人,"今早我梦见......""梦你个头!
"她抄起扫帚砸过来,"有这缸还打什么鱼?
明天你就出海给我捞珍珠!
"玉鳞"咔"地又裂开一道。
我捂着胸口蹲下,突然想起龙女说的"三日莫出海"。
第二天清晨,我偷偷把渔船缆绳割断了几股。
李氏发现时己经日上三竿。
"要死啊你!
"她抡起擀面杖往我背上夯,"赵三牵线的大商贾晌午就来订水,船坏了怎么捞见面礼?
"我任她打,眼睛盯着缸里的水。
水面突然晃了一下,映出个模糊的龙影。
晌午来了个戴玉扳指的胖子,袍子料子金线绣的浪花纹。
李氏把"仙水"吹得天花乱坠,那胖子却一首瞄我。
"老哥。
"他突然凑近,嘴里有股腥味,"听说......你能找来龙宫的东西?
"我手一抖,茶碗盖叮当响。
玉鳞烫得像块火炭。
"他懂个屁!
"李氏抢过话头,"您要什么尽管说,我家这口子最会捞......"胖子从袖子里排出三锭银子:"要颗避水珠,或者......"他压低声音,"龙女褪的鳞。
"院里突然刮过一阵怪风,缸里的水溅出来三滴,正落在银锭上。
银子"滋"地冒出青烟,转眼成了三块黑疙瘩。
胖子脸白了,李氏傻了,我腿肚子转筋了。
当夜雷雨交加。
我蜷在柴房睡不着,玉鳞上的裂纹像蜘蛛网。
子时前后,突然听见院里"咚"地一声响。
扒着门缝看——破水缸在发光,缸沿上盘着条小金龙,只有锄把粗细。
它低头从鳞片里抖出颗珠子,"噗通"掉进水里。
我正要揉眼睛,背后突然一凉。
李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死死盯着缸,手里攥着捞鱼的网兜。
"龙......"她嘴唇哆嗦着,"真有龙......"金龙扭头看过来,我突然发现它眼睛和那姑娘一模一样。
"快回去!
"我扑过去拦李氏,却被她一肘捣在肋下。
网兜擦着龙尾掠过,刮下两片金鳞。
电光炸响的瞬间,金龙不见了,缸里的水翻腾得像开了锅。
李氏手里攥着鳞片,在闪电里笑得狰狞:"发财了......"玉鳞在我怀里"咔嚓"碎成两半。
暴雨下了整夜。
天亮时,我发现碎玉鳞中间夹着粒珍珠,海里那种歪歪扭扭的"泪珠蚌"。
李氏己经抱着鳞片去镇上找赵三了。
我蹲在缸前发呆,水面突然浮出个字——"来"。
我看看手里的破船桨,又看看还在下的雨。
龙女说的三日之期,才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