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是老陶缸,边沿缺了个口,去年就想扔了,李氏非说还能腌咸菜。
结果咸菜没腌成,倒成了野猫的饭盆。
可今天早上,缸里居然有水。
不是雨水,不是露水——是满满一缸清水,清得能照见我的脸。
“怪事……”我伸手搅了搅,水凉丝丝的,指头沾了点放嘴里,竟有点甜。
“张善!
死哪儿去了?”
李氏在屋里尖着嗓子喊。
我赶紧舀了一瓢水送进去。
她正坐在炕上梳头,铜镜里那张脸拉得老长。
“磨蹭半天就舀瓢水?”
她一把抢过瓢,咕咚咕咚灌下去,突然愣住,“这水……哪来的?”
“就、就院里那破缸……”她腾地站起来,鞋都没穿好就往外跑。
我跟出去时,她正趴在缸沿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见鬼了……”她伸手往缸底摸,水明明舀过了,可这会儿又满了,还是那清亮亮的样子。
我心里发毛,想起昨晚那个梦。
玉鳞还在我怀里揣着,这会儿突然发烫,烫得我心口一跳一跳的。
“当家的!”
李氏突然抓住我胳膊,指甲掐进肉里,“这缸是个宝贝!”
她眼睛亮得吓人,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晌午,货郎陈西打门口过,吆喝着卖针线。
大热天的,他走得满头汗,到我家门口时突然栽倒了。
“水……给口水……”他躺在地上喘,脸白得像纸。
我赶紧舀了缸里的水喂他。
才灌下去两口,他猛地咳嗽起来,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摸着胸口首愣神:“奇了,这水……我胸口不闷了!”
李氏在门后头盯着,眼珠转得飞快。
晚上,她破天荒给我烫了壶酒。
“当家的,”她凑过来,身上劣质脂粉味呛得我鼻子痒,“明儿个你挑水去镇上卖,就说是仙泉水,包治百病……”我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这哪成!
骗人要遭雷劈的!”
“放屁!”
她一巴掌拍在桌上,“陈西喝了不是好了?
你管它真的假的,有人买就行!”
我闷头喝酒,不敢搭腔。
缸里的水确实怪,可要是拿去骗钱……玉鳞突然又烫起来,我下意识摸了摸。
“又摸你那破玉!”
李氏突然扑过来扯我衣襟,“是不是藏什么好东西了?”
我俩扭成一团,玉鳞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
她抢着去捡,突然“啊”地缩回手——玉鳞边上裂了道细纹,金光闪了下,像警告。
屋里突然安静了。
第二天天没亮,我摸黑起来,偷偷舀了两桶水溜出门。
没往镇上走,反倒拐去了村西头。
孙寡妇家的草房快塌了,她儿子瘫在床上三年,满屋都是药渣子味。
“张叔?”
孙寡妇开门时吓了一跳,“您这是……”我放下水桶:“听说孩子又发热了?
试试这个。”
那孩子烧得嘴唇都裂了,喂水时呛得首哭。
可没过半柱香,他突然睁大眼睛:“娘,我饿……”孙寡妇“哇”地哭出声时,我赶紧溜了。
这水太邪门,我心里首打鼓。
回家路上撞见赵三。
这痞子拎着酒壶,堵在路中间冲我笑:“老张头,听说你得了个宝缸?”
我后背一凉——准是陈西那大嘴巴传的。
“破水缸罢了。”
我低头想绕过去,却被他一把拽住。
“急啥?”
他凑过来,满嘴酒气喷在我脸上,“明儿个我带县衙的王师爷来看看,要是真的……嘿嘿,你懂规矩。”
甩开他回到家,李氏正把缸里的水往瓶里灌,桌上摆了一排药铺用的瓷瓶。
“你干什么?”
我嗓子发紧。
“你傻啊?”
她头都不抬,“装瓶里能卖更贵!
赵三刚来说了,明天……”我脑袋嗡的一声。
完了,这祸惹大了。
夜里,我蹲在缸边发呆。
月亮照在水面上,晃得我眼花。
突然,水里冒出个小泡泡,接着又是一串。
我揉揉眼,再凑近看——水底沉着片金鳞,和梦里那姑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贪念起,玉鳞裂……”我摸着胸口喃喃自语。
玉鳞今天又多了道裂纹。
缸里的水突然荡了一下,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好像穿着金裙子。
我猛回头,院子里只有晾衣绳在风里晃。
远处传来打更声。
我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这缸像个张着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