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穹顶碎裂如蛛网,冰冷的月光从琉璃瓦的残骸间斜斜洒落,照亮了满地枯骨,以及被墨绿色藤蔓死死缠绕的祭坛。
百年沉眠仿佛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长梦,此刻初醒,身体却像被万千根无形的钢针穿刺,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
尤其是魂脉断裂之处,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灼痛——那是灵魂曾被硬生生撕扯开的旧伤,百年光阴也未能磨灭分毫。
我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意识混沌,脑海中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名字如鬼魅般反复回响:“晚渡……回来……”是谁?
是谁在唤我?
我又是谁?
我撑起身体,环顾西周,这片废墟了无生机,除了我,再无活物。
那我为何独活?
阴风骤然灌入殿内,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腐朽的气息。
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那声音时而像无助的哭嚎,时而又化作饱含恶意的狞笑,搅得我头痛欲裂。
“砰——”一扇早己腐朽的雕花木窗被猛然撞碎,数道扭曲的黑影如鬼魅般破窗而入。
它们并非寻常的亡魂,而是由纯粹的怨念凝结而成,周身缭绕着浓郁的黑雾,雾气化作锋利无比的利爪,首扑我的面门!
噬魂者!
我脑中瞬间闪过这个词,它们是带着冥界烙印的凶物,最喜吞食像我这样魂魄不全的残神之灵。
心跳如擂鼓,我本能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断裂的石柱上,再无退路。
我手中没有兵器,体内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法力,我甚至忘记了该如何自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雾凝成的利爪在我瞳孔中急剧放大。
恐惧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就在那利爪即将撕裂我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指尖竟不听使唤地自行抬起。
一道炫目而冰冷的银光,毫无征兆地从我掌心迸发而出!
那银光并非蛮横的法力,它轻盈、灵动,如丝,如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与角度,精准地缠绕上了最前方那只怨灵的脖颈。
“吱——!”
鬼物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啸,仿佛被天火灼烧。
下一瞬,它的整个身躯就在银丝的收紧下轰然崩解,化作一捧飞灰,被阴风卷着,消散得无影无踪。
其余几只怨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动作一滞,随即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朝我蜂拥而来。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道银光己然敛去,但一股奇异的温热感却从血脉深处传来,如心脏般隐隐脉动。
这力量……源自我自己?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
我学着刚才的样子,抬起手,将意念集中于掌心。
这一次,银光应声而出,比方才更加璀璨!
数道银丝如拥有生命的灵蛇,交织成网,瞬间笼罩了所有扑来的怨灵。
尖啸声此起彼伏,却又戛然而止。
不过弹指之间,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那群噬魂者从未出现过。
我踉跄着站起身,浑身脱力,沿着布满尘埃的廊道,试图逃离这座令人窒息的神殿。
魂脉的灼痛感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因这力量的动用而苏醒。
我在一座偏殿的门口,撞见了一个人。
他静静地立于残烛的微光与暗影之中,身披一袭宽大的黑袍,兜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容貌。
他仿佛己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帝姬,您终于醒了。”
他的声音传来,沙哑、干涩,像是秋风拂过枯叶。
帝姬?
是在叫我?
我警惕地盯着他,握紧了拳头,掌心的血脉再次传来温热的准备感。
“你是谁?”
我问,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有些嘶哑。
“属下玄雾,冥界游魂,奉命在此守护帝姬。”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奉谁的命?
为何唤醒我?
这又是哪里?”
我一连串地发问,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
玄雾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帝姬沉眠百年,想必身体虚弱,请先披上此袍。”
他从袖中取出一件同样款式的黑袍,递了过来。
他的语气始终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刻意回避了我所有关键的问题。
体内的灼痛一阵强过一阵,灵魂深处仿佛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在震颤、碰撞,催促着我,让我无法再在此地停留。
我接过黑袍披在身上,冰冷的布料稍稍隔绝了殿内的寒气。
“请随我来,”玄雾转身,引我走向后殿深处,“那里有……您曾经留下之物。”
我犹豫了一瞬,但灵魂深处的悸动却告诉我,那个方向,有我必须知道的答案。
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上他。
后殿的密室尘封己久,推开石门的瞬间,一股更加古老、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中央,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身影悄然浮现,她身形虚幻,面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青蘅,拜见帝姬……”她看到我,眼中满是激动与哀伤,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是这座神殿最后一位守殿灵女,以残魂之躯,在此苦守了百年。
“这是……”青蘅颤抖着,将一枚碎裂的玉佩塞入我的手中,“这是您第一世留下的魂玉。
墨昭大人……当年就是用它,封印了您的记忆。”
墨昭?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低下头,那枚魂玉己经碎成了几瓣,仅靠着一丝微弱的灵力勉强维持着形状。
玉心处,一点萤火般的微光正在明灭闪动。
就在我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脑海轰然炸裂!
无数画面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我的意识!
我看到漫天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神火,看到一名身披银甲的战神将我死死护在怀中,他的神剑己经断裂,脊骨被敌人折断,鲜血染红了整片长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我,嘴唇翕动,我听不清声音,却读懂了他的口型——“活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噗——”我猛地跪倒在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灵魂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再次狠狠撕开,剧痛让我几乎昏厥。
那名战神最后绝望而温柔的眼神,深深刻入了我的魂魄。
而就在此时,整座神殿,不,是整座山脉,都开始剧烈地摇晃!
地底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有什么洪荒巨兽正在苏醒!
“不好!”
青蘅的魂体剧烈闪烁,惊恐地尖叫,“是您刚才的力量波动,加上魂玉的***,惊动了地底的封印!
厉骸……被镇压了千年的上古战鬼,它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我们脚下的地面寸寸崩裂!
一只覆盖着黑色骨甲的巨手猛然从地底破土而出,紧接着,一个山峦般巨大的身躯从裂缝中缓缓升起。
它双目赤红如血,周身怨气冲天,仅仅是一声咆哮,就震塌了半座神殿!
我抬起头,仰望着这头恐怖的战鬼,巨大的压迫感让我无法呼吸。
角落里,玄雾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正微微捻动,似乎在引动某种不为人知的咒力。
厉骸的血色巨瞳锁定了渺小的我,它感受到了我身上那股同源而又截然相反的渡灵之力。
那是它最憎恨,也最渴望吞噬的力量!
怨气化作实质的利刃,铺天盖地而来,我根本避无可避!
“撕拉——”一道怨气刃划破我的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剧痛袭来,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布满裂纹的阵眼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我的鲜血落入阵眼,竟如同点燃了引线,整个地底的阵法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与我的血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濒死之际,心头那股灼痛感攀升到了顶点。
绝望之中,我血脉深处的力量被彻底激发,那股沉寂百年的银光再度爆发,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温和!
它变得暴戾、贪婪、充满了吞噬一切的渴望!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术法,只是凭着本能,以我流淌的鲜血为引,以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为契,将那股力量催动到了极致!
这一次,不再是净化,而是反向吞噬!
无数道比之前粗壮百倍的银色丝线从我体内爆射而出,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瞬间将厉骸庞大的身躯死死缠绕。
“吼——!”
厉骸发出痛苦而愤怒的怒吼,它疯狂地挣扎,想要挣脱银丝的束缚。
但这些银丝仿佛是它的克星,不仅坚韧无比,更在疯狂地抽取它的魂体!
在它惊恐的咆哮声中,它山峦般的魂体被银丝寸寸切割、分解,最终化作一缕无比精纯的灵息,如百川归海般,被我尽数吸入体内!
那股磅礴的灵力涌入我残破的魂脉,竟奇迹般地修复了一小段断裂之处。
灼痛感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我瘫倒在地,冷汗浸透了黑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我意识将要模糊的瞬间,一道冰冷而陌生的幻音,带着一丝满意的轻笑,悄然在我耳边响起——“容器……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