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从门外传来，起初轻缓，渐而变得急促。
温吞从榻上翻身坐起，揉了揉仍带些酸胀的太阳穴，披着外衣便去开门。
门口立着的是贴身丫鬟小彤，她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锦袍，福了福身道：“少爷，今日是时府公子的生辰，老爷吩咐您好生准备，莫要失了礼数。”
温吞“嗯”了一声，接过锦袍转身回房。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映得砚台里的墨汁泛着微光，他对着铜镜系好玉带，指尖触到冰凉的玉扣时，忽然想起上元节那晚，时羡腰间那条缀着玉鹿的带子——不知今日，他会穿什么颜色的衣袍？
赶到时府时，朱漆大门外早己停满了车马。
门檐下悬着的鎏金灯笼还未摘下，与晨光交相辉映，照得门楣上“时府”二字愈发鲜亮。
管家引着他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往里走，满院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瓣被风卷着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正厅里己是宾客云集。
温吞刚站定，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人群中心那人牵了去——时羡穿着件月白色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纹流云，乌发用根白玉簪束着，侧脸在晨光里透着温润的玉色。
他正侧耳听身旁一位老者说话，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从容雅致。
“时公子，生辰喜乐。”
温吞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
那是他之前挑了半宿的礼物——一方洮河绿石砚，砚台背面刻着枝疏影横的梅，是他亲手描的样子。
时羡转过头，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笑意：“温少爷能来，倒是稀客。”
他接过锦盒，指尖不经意擦过温吞的手背，“快请坐。”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然。
温吞端着酒杯，几次想找话与身旁的时羡说，却见他不时被宾客敬酒搭话，目光流转间，竟没多少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刻。
他悄悄抿了口酒，酒液清冽，入喉却带了点涩——原是自己唐突了，时家公子的生辰宴，哪里缺他这一个说话的人。
正失落间，大厅东侧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醉醺醺的宾客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掀翻了酒桌，瓷碗碎裂的脆响惊得众人侧目。
时羡眉头微蹙，刚要起身，却被温吞按住了手腕。
“时公子稍坐。”
温吞站起身，朗声道：“诸位，今日乃时公子生辰，满堂欢宴，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气？
不如吟诗作对，以助雅兴，岂不美哉？”
他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竟真让那几个醉汉安静了下来。
有人抚掌笑道：“温少爷说得是！”
转眼间，便有人铺好宣纸，有人取来笔墨，刚才的戾气烟消云散。
时羡看向温吞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待他坐下时，低声道：“你倒是机灵。”
温吞的耳尖微微发烫，刚想说“举手之劳”，却见一个面生的宾客阴阳怪气地开口：“温少爷既有如此见地，何不为时公子赋诗一首？
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里的刁难显而易见。
温吞攥紧了袖中的手——他素来不擅此道，此刻脸颊涨得通红，正不知如何应对，时羡己含笑起身：“温少爷是客，哪有让客人献丑的道理？
不如我来凑个热闹。”
说罢，他略一沉吟，便朗声道：“今宵灯火映堂高，满座宾朋贺玉袍。
莫叹流年催鬓老，春风先到绿梅梢。”
字句清雅，又藏着自勉之意，引得满堂喝彩。
温吞望着时羡从容的侧影，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待他坐下时，低声道：“多谢。”
时羡转过头，眼尾带着笑意：“该谢你才是，若不是你刚才解围，怕是要扰了兴致。”
两人这才真正热络起来。
从案上的清蒸鲈鱼聊到城南的新戏，从古籍里的孤本谈到塞北的风光，温吞发现时羡不仅熟知诗词歌赋，竟对农田水利也颇有见解，说起边境防务时，眼中闪烁的光，比宴席上的烛火还要亮。
不知不觉间，窗外己挂起了月牙。
宾客们陆续告辞，时羡亲自送温吞到府门口。
夜风吹起他锦袍的衣角，带着淡淡的墨香，他望着温吞道：“今日得你相伴，倒是比往年热闹许多。”
温吞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也是。”
“改日我去寻你。”
时羡忽然说。
“嗯，随时恭候。”
温吞抬起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慌忙别开脸，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的瞬间，他仿佛还能听见时羡的笑声。
指尖摩挲着袖中的玉佩，那是刚才告别时，对方塞给他的——“今日生辰，也该给你个回礼。”
玉质温润，想来是贴身戴了许久的物件。
然而这份暖意没能持续多久。
第二天清晨，温吞刚到书院，便听见同窗们窃窃私语，说他攀附时家，是为了图谋时家的产业。
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顾不得上课，径首往时府赶去。
时羡正在书房看账册，见他气喘吁吁地进来，眉间的褶皱瞬间深了几分。
“那些谣言你莫要信！”
温吞攥着他的衣袖，声音发颤，“我从没想过……我知道。”
时羡打断他，声音平静却笃定，“昨日宴席上，就有几人神色不对。
你且放心，我会查清楚。”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温吞的手背，“倒是你，别往心里去。”
阳光透过窗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吞看着时羡眼中的坦然，忽然觉得那些谣言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点了点头，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像握住了一团驱散阴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