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照妖镜。我懂这句话时,正推着购物车,在打折区抢最后两盒临期酸奶。
手机在口袋里疯震,房东的微信像催命符:齐颢,月底了!房租!酸奶盒子挤变了形,
冰柜冷气扑在脸上。我深吸口气,把盒子扔进车筐。车筐里只有几包挂面,一袋特价苹果,
蔫头巴脑。转身。撞上一堵墙。硬邦邦的,带着点冷冽的雪松味。我捂着撞酸的鼻子抬头。
贺珩。他站在那儿,像从另一个世界掉下来的。剪裁完美的黑色大衣,衬得肩线又平又直。
身后跟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像两尊沉默的门神。其中一个手里推着购物车,
车里躺着几盒包装精致的进口牛排,还有我认不出标签的水果。超市顶灯明晃晃的,
照得他下颌线像刀削。他垂着眼看我,没什么表情。空气凝住了。周围嘈杂的人声、推车声,
瞬间被抽走。“贺珩?”我的声音有点飘,带着自己都嫌恶的干涩。他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停,
扫过我购物车里那点寒酸的存货,最后落在我手里捏得死紧的、边角都磨毛了的廉价钱包上。
“嗯。”他应了一声,很淡。“真巧。”我挤出两个字,指甲掐进掌心。
他身后那个推车的男人上前半步,低声提醒:“贺总,时间。”贺珩没动,视线还锁着我。
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许久不见、且明显贬值了的旧物。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过得怎么样?”他问,语气像问今天天气。
我胸口那团闷气猛地顶上来。“挺好。”我把酸奶盒子往车筐深处塞了塞,挺直背,
“特别好。”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侧身让开通道,
姿态从容得像在自家客厅。“那就好。”我推着车,
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他和他那两尊门神中间挤过去。脊梁骨绷得笔直,
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黏在背上,像针扎。直到拐过货架,确认那迫人的视线消失,
我才靠在冰冷的饮料柜上,大口喘气。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乱撞。
酸奶盒子被我捏得更扁了。手机又震。不是房东。屏幕上跳动着“刘姐”两个字,
我打工那家小咖啡馆的老板。“小齐!”刘姐的声音火烧火燎,“顶不住了!卫生突击检查!
消防也来了!说我们后厨堆物不合格,灭火器过期,要停业整顿!罚款这个数!
”她报了个让我眼前一黑的数字。“我…我能帮上什么?”“帮?你认识人吗?有门路吗?
赶紧想想办法啊!店关了,大家都喝西北风!”刘姐快哭了。挂了电话,耳朵里嗡嗡响。
罚款。停业。失业。房东催命的微信又跳出来。我站在超市门口,
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购物袋。冬夜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眼前晃过贺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他身后那辆装着进口牛排的购物车。一个念头,
带着强烈的屈辱感,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贺家。豪门贺家。这座城市里,他们跺跺脚,
地皮都得抖三抖。摆平一个小咖啡馆的麻烦,对他们来说,大概就是一句话的事。
屈辱像藤蔓,缠得我喘不过气。刚在他面前强撑的“挺好”,像个响亮的耳光抽回来。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
房东的名字像索命的符咒。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了半天,抖得厉害。
通讯录里那个沉寂了三年多的名字——“贺珩”,像个滚烫的烙铁。按下去。
等待音每响一下,都像在凌迟我的自尊。响了七八声,就在我以为他根本不会接,
或者这个号码早已作废时,通了。那边没说话,只有极轻微的呼吸声,背景很安静。“是我。
”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齐颢。”“嗯。”还是那个单音节,听不出情绪。
超市门口人来人往,喧嚣被手机隔绝。我攥紧手机,指关节发白:“……能不能,
请你帮个忙?”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长得像一个世纪。“说。”“我打工的咖啡馆,
遇到点麻烦。卫生和消防检查……要停业,罚款很重。”我语速很快,
像急于摆脱什么脏东西,“刘姐,就是老板,她急疯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地址。
”他终于开口,言简意赅。我飞快报了咖啡馆的名字和街道。“知道了。”他语气平淡无波,
听不出是答应还是拒绝。“谢谢……”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艰难地吐出来。
“嘟…嘟…嘟…”回应我的,只有忙音。他挂了。没有承诺,没有下文。
像一个随手丢下的石子,砸进我死水般的生活,然后消失不见。我握着发烫的手机,
站在寒风里,像个傻子。自尊碎了一地,又被我自己踩了几脚。他会管吗?
一个三年多没联系、在他面前窘迫到抬不起头的前女友?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那袋蔫苹果和临期酸奶,此刻重得像铅块。破旧的老小区楼道,
声控灯时亮时灭,像我这摇摇欲坠的人生。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咖啡馆。门没关。
里面居然在营业!刘姐像换了个人,满面红光,
正指挥着两个工人把崭新的不锈钢货架往后厨搬。崭新的灭火器箱子堆在墙角。“小齐!
快来快来!”刘姐一把抓住我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把我拽到后厨门口,压低声音,
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神了!真神了!”她指着焕然一新的后厨,瓷砖亮得能照人,
杂物归置得整整齐齐。“昨天那帮凶神恶煞呢?今天一早就换人了!客客气气的!
说我们整改‘非常到位’!罚款?提都没提!还夸我们觉悟高!”她拍着胸脯,
心有余悸又喜出望外:“我就说嘛,你肯定有门路!你这丫头,深藏不露啊!
认识这么硬的关系,早说啊!害我白掉那么多头发!”我看着她兴奋的脸,
后厨明亮的反光有些刺眼。喉咙里堵得慌。贺珩。他真的做了。轻描淡写,像拂去一粒尘埃。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我。这轻而易举的“解决”,
衬得我昨日的绝望和卑微像个拙劣的笑话。“刘姐,我……”“什么都别说了!
”刘姐大手一挥,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拿着!这个月奖金!双倍!不,三倍!
以后你就是咱们店的福星!”信封沉甸甸的。是钱。是我急需的钱。我攥着那叠钞票,
指尖冰凉。这钱,沾着贺珩指尖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谢谢刘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飘忽不定。下午,手机响了。一个陌生本地号码。我接起。“齐小姐?”一个干练的女声,
礼貌但疏离,“我是贺总的助理,林薇。贺总让我联系您,关于咖啡馆的事情。
”“事情已经解决了,谢谢贺总。”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是的,解决了。
”林薇的语气没有波澜,“贺总说,小事一桩,不必挂心。另外,
贺总今晚在‘云顶’有个商务晚宴,他希望您能作为女伴出席,晚上七点。”女伴?
我愣住了。“林助理,你可能误会了,我和贺总……”“地址稍后发您手机上。
司机七点会到您住处楼下接您。”林薇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
“礼服和造型师五点会到府上。请保持电话畅通。”“等等!
我没答……”“嘟…嘟…”电话又挂了。和贺珩如出一辙的作风。我盯着手机屏幕,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更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他帮了我,然后理所当然地索取回报。
像个精明的商人,不做亏本买卖。“女伴”。这个词像根刺扎进心里。他把我当什么?
一个召之即来,用来应付场面的工具?还是……一件需要重新估价、展示所有权的旧物?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廉价的T恤洗得发白。云顶?那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只存在于传闻和财经杂志里。去?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自取其辱?不去?贺珩的手段,
我刚刚领教过。他能轻飘飘救起咖啡馆,也能不动声色碾碎它。还有刘姐塞过来的奖金,
房租……现实的网,收紧了。下午五点,门铃准时响了。门外站着三个人。
一个拎着巨大银色箱子的年轻女人,笑容职业:“齐小姐您好,我是造型师Cindy。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拎着大箱子的助理。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司机模样男人,
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防尘罩衣袋,神情肃穆。阵仗大得吓人。Cindy带着助理鱼贯而入,
迅速接管了我狭小的出租屋。防尘罩打开,一条流光溢彩的香槟色长裙露出来,细腻的缎面,
精巧的剪裁,没有标签,但每一寸都写着昂贵。配套的高跟鞋,鞋跟细得像凶器,
上面缀着细碎的水晶。“齐小姐,我们开始吧。”Cindy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按在椅子上。热水洗脸,各种瓶瓶罐罐往脸上招呼,
头发被卷、被拉、被定型。裙子套上身时,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尺寸竟然分毫不差。他连这个都知道?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可怕。精致的妆容掩盖了疲惫,
昂贵的裙子勾勒出久违的曲线。水晶鞋闪着冷光。像个被精心包装好的礼物。七点整,
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司机拉开车门,我踩着那要命的高跟鞋,
小心翼翼地坐进去。真皮座椅散发着清冷的气息。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从破败的城中村,
驶向霓虹璀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云顶会所。巨大的玻璃幕墙像一块块切割好的黑水晶,
倒映着城市的灯火。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恭敬地拉开车门。
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不真实。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炫目,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氛和隐约的钢琴声。林薇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齐小姐,请跟我来。贺总在等您。
”她引着我穿过衣香鬓影的大厅。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惊艳、或不屑,
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身上。我挺直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提醒自己保持镇定。不能露怯,
不能给贺珩丢脸?这个念头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贺珩站在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前,
正和几个人交谈。他侧对着我,身形挺拔,一手随意插在西裤口袋,一手端着酒杯。
水晶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他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
比昨天在超市里更显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似乎是感觉到视线,他转过头。目光相接。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什么,太快,抓不住。随即恢复平静无波。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个无声的指令。我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无数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又聚焦在我伸向他的那只手上。指尖冰凉。他的手干燥,温热,带着薄茧。他握住我的手,
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他把我往身边轻轻一带,
向对面几位明显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女介绍:“齐颢。”没有前缀。没有身份。只有名字。
对面几人的目光在我脸上和身上飞快地扫过,带着商人的精明和了然。
一位头发花白、颇具威严的老者笑了笑,目光转向贺珩:“贺总好眼光。齐小姐气质很特别。
”贺珩唇角微勾,算是回应。他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他臂弯里一个得体的装饰品,完成了“展示”的使命。
他继续与他们谈论着一些我听不懂的金融术语、地皮、并购。我像个哑巴,像个花瓶,
僵硬地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练习过的、僵硬的微笑。香槟的味道在我嘴里发苦。
周围的一切,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上来。他把我拉进他的世界,不是为了叙旧,不是为了补偿,
仅仅是为了利用。利用我“前女友”的身份?利用我此刻精心装扮出的“门面”?
满足他某种不可言说的掌控欲?我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听着他低沉冷静的谈判声调。
三年前那个会因为我生病而半夜跑遍药店买药、会笨拙地给我煮一碗糊掉的面条的贺珩,
被眼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贺家继承人彻底覆盖、抹杀。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块。
冷风嗖嗖地灌进去。晚宴冗长得像一个世纪。贺珩终于结束了谈话,揽着我的腰,
走向休息区。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烙铁一样烫。刚坐下,
一个穿着亮片短裙、妆容明艳的女孩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她看我的眼神,
像在看一件碍眼的摆设。“贺少,好久不见呀!”声音甜得发腻,目光却带着钩子,
“这位是……新朋友?面生得很呢。”她故意把“新朋友”咬得很重,带着刺探。
贺珩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姿态慵懒。他晃着杯中的酒液,眼皮都没抬一下:“陈小姐。
”疏离的两个字,像堵墙。陈小姐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转向我,
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优越感:“这位妹妹在哪高就呀?看着真水灵。”我端起面前的水杯,
抿了一口,压下喉头的滞涩。“咖啡馆,打工。”声音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哦?
”陈小姐夸张地挑眉,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掩着嘴笑,“打工妹呀?
贺少的口味还真是……返璞归真呢。”她刻意拖长的尾音,满是讥讽。
周围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贺珩终于抬眼,
目光淡淡地扫过陈小姐,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她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
“陈董最近在城西的项目,”贺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背景音乐,
“资金链好像有点吃紧?”陈小姐的脸“唰”地白了。贺珩没再看她,转向我,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这里的提拉米苏不错,尝尝?”他抬手,招来侍者。
陈小姐僵在原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狠狠剜了我一眼,
那眼神淬了毒,然后踩着高跟鞋,仓惶地转身走了,像只斗败的孔雀。侍者端来精致的甜点。
贺珩用小银勺切下一小块,递到我唇边。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复杂。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只是拂去一粒微尘。他在干什么?宣示主权?表演给谁看?
还是……把我当成了他反击挑衅的工具?胃里一阵翻搅。我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勺甜点。
“谢谢,我不饿。”贺珩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我,眸色深沉,像望不到底的寒潭。
几秒钟后,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把那块提拉米苏送进自己嘴里。“也好。”他咀嚼着,
声音有些模糊,“太甜的东西,容易腻。”这句话,像根冰锥,
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三年前,也是在这座城市,一个简陋的出租屋里。
我笨手笨脚地烤糊了一盘饼干,黑乎乎的,硬得像石头。我沮丧得要命。他拿起一块,
面不改色地咬下去,嚼得嘎嘣响。然后揉揉我的头发,笑着说:“傻瓜,下次少放点糖。
太甜的东西,容易腻。”那时的语气,是宠溺,是纵容。如今,同样的字眼,
从他嘴里说出来,裹着冰冷的疏离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心口那空掉的地方,开始尖锐地疼起来。比超市初遇时的难堪,比求他帮忙时的屈辱,更甚。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桌上的水杯。清水泼洒出来,浸湿了昂贵的桌布,
也溅了几滴在我同样昂贵的裙摆上。“抱歉。”我声音发颤,不去看贺珩的脸色,
“失陪一下。”我几乎是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光鲜区域,踩着那该死的高跟鞋,
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身后,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冰冷的水拍在脸上,
试图浇灭眼眶的灼热和心口的绞痛。镜子里的人,妆容依旧精致,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香槟色的昂贵裙子,像一道华丽的枷锁。太甜的东西,容易腻。他的话,
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原来如此。我在他那里,早已过期。三年时光,
足够让一份廉价的感情彻底变质。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施舍的帮助,刻意的亲近,
当众的维护,或许都只是出于一种上位者对旧物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或是某种无聊时的消遣。他腻了。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把我拉出来,展示,利用,
然后像评价一块甜点一样,轻飘飘地给出判词。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两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走进来,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补妆的间隙,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飘进了耳朵。“看见没?贺少带来的那个……”“啧,
换口味了?这种小家子气的……”“谁知道呢,玩玩呗。你看她那身行头,临时置办的吧?
跟贺少站一起,格格不入……”“听说就是个咖啡馆端盘子的?
贺少这手段……也不怕跌份儿?”“你懂什么?越是这样,
越显得贺少……”后面的话淹没在哗哗的水声里。她们补好妆,摇曳生姿地出去了,
留下满室刺鼻的香水味和更深的寒意。格格不入。玩玩。跌份儿。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
我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指尖用力到泛白。镜子里的人,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某种被踩到泥里的东西,在屈辱的灰烬里,挣扎着想要抬头。不能再这样下去。贺珩的世界,
是吞噬人的漩涡。待得越久,只会被撕扯得越碎。深吸一口气,我抹掉脸上的水珠,
挺直脊背。推开洗手间厚重的门,重新步入那片浮华的光影。贺珩依旧坐在那个位置,
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灯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影,冷漠,疏离。我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抬眼,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对我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贺珩。”我开口,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谢谢你帮了咖啡馆。”他挑了挑眉,没说话,似乎在等我下文。
“晚宴的女伴任务,我想我完成了。”我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现在,我能走了吗?
”他放下手机,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审视着我。那目光极具穿透力,
仿佛要剥开我强装的镇定,看到内里的狼狈。“理由?”“不舒服。
”我给出最万能也最敷衍的答案。他扯了下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因为陈茜?
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微红的眼眶,“因为我说的话?”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什么都知道。他洞悉我的难堪,我的脆弱,然后漫不经心地踩上去。“都有。
”我索性承认,“贺珩,我们早就结束了。你帮我,我很感激。但今晚……到此为止吧。
我不想,也不需要再扮演任何角色。”我用了“扮演”这个词。
贺珩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他盯着我,沉默了几秒。这沉默像无形的压力。就在我以为他会发怒,
或者用更刻薄的话刺回来时,他忽然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放松了些。“随你。
”他吐出两个字,语气淡漠。仿佛我只是一件他临时起意拿起、又随手放下的物品。“林薇。
”他抬手。林薇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贺总。”“送齐小姐回去。”“是。
”林薇转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小姐,这边走。”没有挽留,没有解释,
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道别。意料之中的结果,心口还是被那彻底的漠然刺了一下。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重新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专注而疏离,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转身,跟着林薇,一步一步,走出这片不属于我的璀璨牢笼。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碎过往的幻影。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