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金线编织的流苏在阳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
"二十文。
"我下意识捂住袖口补丁。
"我要了。
"他解下荷包倒出碎银:"再添两句诗可好?"我盯着他玉佩上隐约的龙纹,喉咙发紧:"公子想题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指尖划过画中落英:"姑娘画的是待嫁新娘?"砚台突然被马蹄踢翻,墨汁泼在来人玄色锦靴上。
三个蒙面大汉持刀围住画摊,领头的刀尖直指我面门:"把玉佩交出来!""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锦衣公子横剑挡在我身前,剑鞘镶着的红宝石刺痛我眼睛——那分明是沈家嫡系才有的朱雀纹。
"沈逸哥哥!"娇喝声刺破混乱。
金丝轿帘掀起,柳如烟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来。
她颈间玉佩完整无缺,金镶玉的龙首正对着我怀中残玉的凤尾。
"这些刁民惊着妹妹了吧?"她丹蔻点向破碎的画架:"还不把这摊子砸干净!"沈逸剑锋一转拦住家丁:"柳小姐好大威风。
""沈伯伯昨日刚送来婚书。
"柳如烟抖开烫金文书:"下月初八...""婚约是父辈定的,与我何干?"沈逸突然拽过我手腕:"我要娶的,是七岁时赠我半块玉佩的姑娘。
"我袖中残玉"当啷"落地,柳如烟脸色骤变。
她抬脚碾住玉佩冷笑:"这种破石头,要多少我有多少。
""是吗?"沈逸剑尖挑起玉佩残片:"柳小姐可敢把贴身玉佩给大家瞧瞧?"围观人群突然骚动。
柳如烟猛然后退,护住胸口玉佩:"放肆!我可是...""你不敢。
"我脱口而出:"因为这龙纹佩本该配凤纹,你那块却是两条龙!"沈逸猛然转头看我,目光灼得人发慌。
柳如烟扬手要扇我耳光,被他擒住手腕:"柳小姐当众行凶,是想进衙门喝茶?""你会后悔的!"柳如烟甩开他的手:"沈伯伯已经派人去取婚书,三日后...""三日后我会当众验玉。
"沈逸将我护在身后:"若柳小姐的玉佩真是苏家信物,沈某即刻下聘!"人群爆出惊呼。
柳如烟指甲掐进丫鬟手臂,染血的帕子飘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听见她压低的声音:"你以为能活着见到那天?""小心!"沈逸突然扑倒我。
箭矢擦着他肩头钉入地面,尾羽还在颤动。
柳如烟的金丝轿早已不见踪影,满地碎玉映着斑驳血迹。
"跟我回沈府。
"沈逸撕下衣摆包扎伤口:"他们既认定你拿着真玉佩,定会再来...""公子认错人了。
"我甩开他的手:"民女不过是个画师。
"他忽然扯开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有道月牙疤痕:"七年前元宵灯会,有个小姑娘用玉佩替我挡了刺客一刀。
"我踉跄着撞上桃树,花瓣簌簌落满肩头。
记忆里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与眼前人重合,他手中残玉内侧的"逸"字,正与我那块"婉"字严丝合缝。
"苏伯父当年将你托付给我..."他话音未落,柳如烟的尖笑从树后传来。
"好个情深义重!"她挥了挥手,十几个弓箭手将我们团团围住:"可惜沈家暗卫只听家主令,而沈伯伯说..."她举起鎏金令牌:"格杀勿论!"沈逸突然将我推入身后山洞。
石门闭合前,我看见他挥剑斩断吊桥绳索,血珠溅在柳如烟婚书上。
"活着出去!"他的喊声混着金铁交鸣传来:"去沈家宗祠找..."轰隆一声,落石封死洞口。
我攥着合并的玉佩瘫坐在地,冰凉的玉纹刺进掌心。
外头突然传来柳如烟癫狂的笑:"放火烧山!我要这***灰飞烟灭!"浓烟从石缝渗入时,我摸到玉佩内侧凸起的机关。
咔嗒轻响,玉中掉出半张泛黄信笺,父亲的字迹刺入眼帘:"沈兄亲启:太子谋反案另有冤情,小女阿婉托付贵府。
龙凤佩乃先帝所赐,合二为一方见..."火舌吞没最后一行字时,我听见沈逸嘶吼着劈开石门。
他外袍焦黑,手中剑刃滴血,却将完好的水囊塞进我怀里。
"抱紧我。
"他背起我冲向悬崖:"怕就闭上眼睛。
"疾风掠过耳畔,我望着他后颈的月牙疤,突然想起儿时那个雪夜。
小少年颤抖着替我暖手:"等我长大,用八抬大轿接你回家。
""沈逸!"我贴着他染血的脊背哽咽:"我是苏...""我知道。
"他纵身跃下悬崖前轻笑:"从见你第一眼就知道。
""抓紧!"沈逸的嘶吼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我死死搂住他脖颈,崖底翻涌的江水在视线里急速放大。
"砰!"冰凉的水流撞碎所有知觉。
混沌中有人托着我浮出水面,温热的液体不断滴在我脸上。
我勉强睁眼,看到沈逸左肩插着半截断箭,血色在江水中晕开。
"别睡!"他拍打我脸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传来:"看见那块凸出的岩石了吗?"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崖壁上果然有处山洞。
柳如烟尖利的叫骂从头顶传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逸突然闷哼一声,我摸到他后背黏腻的伤口。
方才跃崖时他把我整个护在怀里,自己却撞上暗礁。
"你...""省点力气。
"他咬断箭尾,将我推上岩石:"洞口往右三丈有暗门,快走!"我拽住他浸血的衣袖:"一起!""听话!"他掰开我手指的眼神狠得像狼:"暗门机关在石虎左眼..."话音未落,上方突然坠下燃烧的枯枝。
"找到他们了!"柳如烟的红衣在火光中刺目。
她弯弓搭箭,金丝箭镞对准我眉心:"把玉佩交出来,留你全尸。
"沈逸突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箭矢入肉的闷响让我浑身发冷,他嘴角溢出的血滴在我颈间胎记上。
"你疯了?!"我颤抖着去捂他心口不断扩大的血渍。
"当年..."他咳着血沫轻笑:"你说要嫁个肯为你挡箭的..."记忆突然翻涌。
七岁那年的元宵灯会,我指着戏台大喊:"我将来要嫁这样的英雄!"身旁落汤鸡似的少年抹着满脸水:"我给你挡箭行不行?""沈逸!"我撕开裙摆给他包扎:"你撑住!"山洞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
柳如烟的笑声戛然而止,数十支弩箭从暗处射向追兵。
沈逸拽着我滚进突然开启的石门,血腥味混着松香扑面。
"少主的血..."苍老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果然是苏姑娘。
"火把次第点亮,我惊见满室沈家先祖牌位。
瘸腿老人跪在沈逸身侧,银针快如闪电封住他几处大穴。
"陈伯..."沈逸抓住老人衣袖:"婚书..."老人从供桌暗格取出鎏金匣子,里头躺着半张烧焦的婚书。
我摸出怀中玉佩,内侧凸起的花纹竟与匣上凹槽严丝合缝。
"咔嚓。
"匣中弹出一卷明黄圣旨。
"兹查太子谋反案实属冤狱...苏氏女婉与沈氏子逸婚约如旧..."洞外突然传来巨响,柳如烟竟用火药炸开石门。
她提着染血的剑步步逼近:"原来沈家早就知道真相!"沈逸突然暴起夺剑,剑锋直指柳如烟咽喉:"你们柳家伪造证据构陷苏伯父,真当能瞒天过海?""是又如何?"柳如烟突然扯开衣领,心口赫然是龙纹刺青:"你以为皇上为何留着沈家?"她将婚书碎片抛向火盆:"北疆三十万大军,可都等着我父亲的虎符!"我扑向火盆时被她踹中腰腹。
沈逸的剑擦着她耳畔钉入石壁,陈伯突然吹响骨哨。
"少主快走!"老人挡在洞口:"密道通往后山马厩..."柳如烟一剑贯穿陈伯胸膛,血溅在圣旨上。
沈逸赤红着眼要冲过去,被我死死抱住:"你要让陈伯白死吗!"密道石门轰然闭合的瞬间,我看到柳如烟踩碎陈伯的手指。
她蘸着血在墙上写字,火光映出扭曲的"诛"字。
"咳咳..."沈逸突然呕出黑血:"箭上有毒..."我扯开他衣襟,箭伤处已泛起青紫。
密道尽头传来马嘶,月光下竟是两匹汗血宝马。
"去灵隐寺..."他伏在马背气若游丝:"找慧能大师..."破晓时分,寺门在望。
我拼命敲打铜环,却见开门的小沙弥神色惊慌:"施主快走!方才来了队官兵..."柳如烟的笑声从佛堂传来:"逸哥哥果然会来这儿。
"她抚摸着住持光头上的血痕:"你说,是我这金簪快,还是你的马快?"沈逸突然夺过我的发簪刺入自己伤口,黑血喷涌而出:"柳如烟,我若死在这里,沈家暗卫会把你爹通敌的信件送进皇宫。
""你!"柳如烟的金簪落地:"你怎么会知道...""三年前北疆军粮掺沙案。
"沈逸踉跄着靠住我:"需要我背出往来账目吗?"晨钟突然敲响,柳如烟脸色骤变:"午时前我要见到婚书和玉佩!"她翻身上马:"否则等着给全寺收尸!"慧能大师从佛像后转出,手中捧着个乌木盒:"沈夫人临终前托付的,老衲总算等到今日。
"盒中躺着半枚青铜钥匙,与我在密道捡到的正好合成完整一把。
沈逸沾血在钥匙纹路上涂抹,竟显出幅地图。
"这是..."我认出图中标记的桃林:"我们初遇的地方?"沈逸突然剧烈咳嗽,乌血浸透前襟:"阿婉,当年苏伯父把证据藏在...""小心!"利箭破空而来。
沈逸翻身将我护在身下,箭矢穿透他右肩钉入地面。
柳如烟去而复返,手中握着还在冒烟的弩机。
"差点被你骗了。
"她踩着沈逸的手背碾磨:"那些信件早被我爹烧了...""是吗?"我忽然举起染血的圣旨:"你猜皇上看到这个,会不会屠柳家满门?"她瞳孔骤缩,我趁机将圣旨抛向香炉。
柳如烟疯了一样扑过去,我背起沈逸冲向侧门。
"抓住他们!"箭雨追着我们钉入门板,沈逸突然摸出火折子扔向经幡。
大火瞬间吞没佛堂,柳如烟的尖叫混着爆裂声传来:"苏婉!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山路上,沈逸的气息越来越弱。
我扯下染血的嫁衣布条绑住他伤口,那是从画摊废墟里抢回的唯一物件。
"别睡!"我拍打他脸颊:"你还没八抬大轿接我..."他手指突然动了动,在我掌心画了朵桃花:"那年...你也是这样...在我手上画..."记忆如潮水涌来。
七岁雪夜,小少年蜷缩在破庙发抖,不冷了...""阿婉..."他手指突然收紧:"祠堂...石虎..."话音戛然而止。
山脚下突然亮起火把,柳如烟带着铁甲军围住山路。
她手中拎着颗血淋淋的人头,竟是陈伯!"游戏结束了。
"她举起滴血的剑:"把玉佩和钥匙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
"我握紧沈逸逐渐冰冷的手,突然摸到他腰间硬物。
那把青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内侧刻着行小字——"桃林东,老槐西,三更鼓,见天机"。
"想要?"我举起钥匙对着悬崖:"来抢啊。
"柳如烟脸色突变:"拦住她!"在她扑来的瞬间,我拽着沈逸跳下深潭。
入水前最后看到的,是她扭曲的脸撞上岩壁。
湍流中,沈逸的唇贴上我耳畔:"石虎...眼底..."彻底陷入黑暗前,我仿佛看见儿时的我们站在桃树下。
小少年将桃花簪插在我鬓间:"等这树开花,我就来娶你。
"崖底寒潭像张开的巨口,我死死攥着沈逸的手,任凭激流将我们吞没。
血腥味在口中漫开,恍惚看见他腰间玉佩泛着微光,竟将潭水隔开寸许空隙。
"咳..."沈逸突然呛出大滩黑血,气泡裹着血沫往上飘。
我摸到他腰间钥匙,猛然想起那句"三更鼓,见天机"潭底忽现微光,青铜钥匙自行脱手,嵌进石缝中的凹槽。
轰隆巨响中,潭水分开条石阶,沈逸的玉佩应声碎裂,玉屑凝成光罩护住我们。
"原来这才是..."我哽咽着拖他上岸,石阶尽头竟是间冰室。
壁上桃花灼灼如生,花蕊皆用红宝石镶嵌,映着冰棺中女子容颜——竟与我有七分相似!"娘亲?"我扑到冰棺前,棺中女子手握半卷婚书,青丝间别着支桃花簪。
沈逸突然剧烈咳嗽,掌心桃花胎记泛着诡异的红。
冰棺咔哒开启,婚书飘落在我膝头。
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沈兄:婉儿与逸儿周岁抓周时同握此簪,此乃天定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