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月亮比别处瘦些。
光也淡。
照不进这破败殿宇的角落。
馊掉的饭菜味混着陈年的灰尘气,钻进鼻子。
我裹紧身上唯一那床薄被。
被子硬得像块板。
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
冷。
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窗户纸破了几个大洞。
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缩在墙角那堆勉强算干净的稻草上。
稻草也扎人。
肚子叫得厉害。
今天送来的又是馊饭。
上面飘着可疑的绿毛。
送饭的小太监隔着老远就把食盒丢进来。
像在丢什么脏东西。
“吃吧,咸鱼娘娘。”
他捏着鼻子,声音尖细刺耳。
“别饿死了,晦气。”
食盒盖子摔开了。
里面那碗辨不出颜色的糊糊溅出来大半。
剩下一点在碗底晃荡。
我没动。
昨天也是馊的。
前天也是。
这地方,连馊饭都是***供应。
饿得狠了,馊饭也得吃。
不吃就得死。
我还不想死。
哪怕像条咸鱼一样挂在冷宫的房梁上。
也得挂着。
活着,才有机会。
虽然我也不知道机会是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
我立刻闭上眼睛。
装死。
或者装睡。
这是我在冷宫活下去的秘诀之一。
少惹事。
少让人想起这里还有我这么个人。
“哐当!”
殿门被大力踹开。
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
刺鼻的香粉味先冲了进来。
紧接着是尖利的女声。
“哟!瞧瞧这是谁啊?”
“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上官娘娘吗?”
“怎么缩在稻草堆里?跟条野狗似的!”
是张美人。
皇帝的新宠。
听说最近风头很盛。
她来冷宫干什么?
找我麻烦?
我得罪过她吗?
好像没有。
进宫前我爹只是个芝麻小官。
进宫后直接进了冷宫。
连皇帝的面都没正经见过一次。
大概唯一碍着她眼的,就是我占着这个冷宫的“风水宝地”?
或者纯粹是闲得慌。
拿我找乐子。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呼吸放得很轻。
尽量让自己像块石头。
张美人穿着簇新的宫装。
绣着繁复的花样。
裙摆扫过地上的灰尘。
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身边跟着两个宫女。
都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像在看一堆垃圾。
“装死?”
张美人走近几步。
用她那镶着珍珠的绣花鞋尖,踢了踢我露在薄被外面的脚。
“起来!”
“本美人跟你说话呢!”
脚踝被踢得生疼。
骨头硌着骨头。
我吸了口气。
慢慢睁开眼。
眼神放空。
没看她。
盯着她身后那扇破窗户。
窗户外面,有一小块灰蒙蒙的天。
“娘娘……有何吩咐?”我声音嘶哑。
像砂纸磨过木头。
太久没好好说话了。
张美人嗤笑一声。
用手帕掩住鼻子。
仿佛我身上有什么瘟疫。
“吩咐?你也配!”
她绕着我的“稻草床”走了一圈。
目光挑剔。
像在估量一件破烂货的价值。
“本美人就是来看看。”
“看看这冷宫里的咸鱼,泡烂了没有。”
她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笑起来。
声音刺耳。
“主子您瞧她那样,灰头土脸的,真像条咸鱼干!”
“就是,又臭又硬!”
张美人似乎很满意。
她停下脚步。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听说你以前还妄想飞上枝头?”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你爹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官。”
“也敢把你送进宫来争宠?”
“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她越说越起劲。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进了宫又怎样?”
“还不是直接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活该!”
她骂得痛快。
我听着。
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些话。
跟馊饭一样。
听得太多了。
早就麻木了。
我甚至有点走神。
想着今天泼在地上的那点糊糊。
晚上蚂蚁会不会来搬走。
张美人骂了半天。
见我没反应。
像块死木头。
她更来气了。
“哑巴了?”
“还是聋了?”
她猛地弯腰。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狠狠掐住我的下巴。
指甲陷进肉里。
很疼。
迫使我抬头看她。
那张年轻娇艳的脸上。
全是刻薄的得意。
“本美人告诉你!”
“这冷宫,就是你的坟!”
“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就等着在这里烂透!”
“发臭!”
“最后被一卷草席丢去乱葬岗喂野狗!”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像刀子刮在耳膜上。
我被迫看着她。
眼神还是空的。
没什么情绪。
“哦。”我应了一声。
下巴被她掐着。
声音有点含糊。
张美人愣了一下。
似乎没料到我是这种反应。
她可能期待我痛哭流涕。
或者跪地求饶。
但我没有。
我只觉得她指甲掐得我下巴疼。
还有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香粉味。
熏得我头疼。
她恼羞成怒。
甩开我的下巴。
力道很大。
我头撞在后面的土墙上。
咚的一声。
眼前有点发黑。
“***!”
她骂了一句。
大概是觉得不解气。
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打翻的食盒。
还有溅出来的那点馊糊糊。
“给本美人砸了!”
“看着就恶心!”
“以后这冷宫的饭食,减半!”
她恶狠狠地吩咐身后的宫女。
“让她长长记性!”
两个宫女立刻应声。
其中一个上前一步。
抬脚就朝那个破陶碗踩下去。
啪嚓!
碗碎了。
剩下那点能救命的糊糊。
彻底混进了脏污的尘土里。
另一个宫女更狠。
直接抓起那个破食盒。
用力摔在旁边的墙上。
食盒本就破旧。
这一摔。
四分五裂。
木头碎片飞溅。
有一片擦过我的脸颊。
***辣的疼。
张美人看着满地狼藉。
这才觉得舒坦了点。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华丽的衣袖。
又用手帕擦了擦刚才碰过我的手。
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走!”
“这破地方,多待一刻都晦气!”
她带着宫女。
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殿门哐当一声关上。
隔绝了外面那点可怜的天光。
也隔绝了那股刺鼻的香粉味。
殿内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灰尘在昏暗的光线里慢慢浮动。
还有我脸颊上那道细微的刺痛。
我抬手抹了一下。
指尖有点湿。
出血了。
不严重。
就是个小口子。
我看着地上那摊彻底不能吃的糊糊。
混着碎木屑和泥土。
还有刚才被踩碎的陶片。
今晚要饿肚子了。
肚子叫得更凶。
一阵阵发紧。
我重新裹紧薄被。
缩回稻草堆的角落。
下巴和脸颊还在隐隐作痛。
但心里没什么感觉。
习惯了。
冷宫的日子就是这样。
今天张美人。
明天可能是李美人。
或者哪个管事太监心情不好。
都能来踩一脚。
我这条咸鱼。
就是给他们垫脚的。
我闭上眼。
努力忽略饥饿带来的眩晕。
睡吧。
睡着了就不饿了。
也许明天运气好。
送来的饭没那么馊。
或者……
我模模糊糊地想。
或者哪天我这条咸鱼。
真的被晒成干了。
也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