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拧毛巾。一下比一下用力。我蜷在沙发上,
冷汗把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视线模糊里,
只能看到陈阳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走动的影子。“拼好饭”的塑料盒还歪在茶几边。
半盒没吃完的酸菜鱼泛着可疑的油光。就是这盒特价十三块九的外卖。
把我从一个还算健康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上吐下泻,浑身脱力,
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薇薇,再喝点水?”陈阳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温柔,
递过来的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他总是细心的。我摇摇头,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刚想开口说不用,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我挣扎着想往卫生间跑,
陈阳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半抱半搀地把我送过去。趴在马桶边干呕的时候,
我听见他在身后轻轻拍我的背,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一件易碎品。“都怪我,”他低声说,
语气里满是自责。“昨天就该拦住你,那种便宜外卖怎么能吃呢。”要是平时,
我肯定会反过来安慰他,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贪小便宜。但今天,
胃里的剧痛和头晕目眩让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闭着眼,任由他扶着我的肩膀,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钻进我耳朵,不是从外面,
更像是直接响在脑子里:真麻烦,吐起来没完了。早知道昨天就不该让她点那个破外卖,
耽误我今天见客户。1我猛地一愣,呕意都退了大半。这声音……太像陈阳了。
可语气里的不耐烦和嫌弃,跟他此刻温柔的动作、自责的语气截然相反。是幻觉吗?
可能是食物中毒太严重,出现幻听了。我这么告诉自己,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脑袋。
陈阳扶我起来,拿湿纸巾给我擦嘴,眼神关切:“好点了吗?不行我们去医院吧?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敷衍和算计:去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排队,一下午就没了,
客户那边怎么办?再说,估计就是普通肠胃炎,挺挺就过去了,浪费钱。我的心沉了一下。
不是幻觉。这两个声音同时存在,一个是陈阳嘴里说出来的,温柔体贴。
另一个是藏在他身体里的,冷漠又自私。而我,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能听见那个藏起来的声音了。我被这个发现惊得浑身发冷,比刚才吐完还冷。
我看着陈阳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毛微微蹙着,眼神里的担忧看起来那么真实。
可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却是那句“挺挺就过去了,浪费钱”。“不去……医院,
”我用尽力气说,声音嘶哑,“我想再躺会儿。”“好,听你的。”陈阳立刻答应。
小心翼翼地把我扶回卧室,盖好被子:“我就在客厅,有事随时叫我。”他转身离开时,
我听见他心里的声音松了口气:还好不用去医院,总算省心了。卧室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胃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来。2我和陈阳在一起三年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座城市打拼。他是那种看起来很靠谱的男生,
不抽烟不喝酒。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会把工资卡交给我保管。
身边的朋友都羡慕我,说陈阳是难得的好男人。我也一直这么以为。
虽然偶尔会觉得他有点抠门。比如出去吃饭总选有优惠券的地方,
比如我想买支贵点的口红他会念叨半天性价比。但我总告诉自己,他是为了我们以后着想,
过日子嘛,细水长流总是好的。可现在,我听见了他的心声。
那个在我食物中毒、难受得快要死掉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客户和钱的心声。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拥有这种能力的,
是食物中毒的副作用?还是某种应激反应?不管是什么,
这个能力像一把突然插进我生活的刀,把我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幸福”,
划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迷迷糊糊间,我睡着了。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3卧室门没关严,能看到客厅亮着的灯光,还有陈阳打电话的声音。“嗯,阿姨,
我跟薇薇在家呢……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吃坏肚子了……没事,不严重,我已经给她吃了药,
正睡着呢……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好,
改天我们抽空回去看您……”他的语气恭敬又耐心,是对我妈说话时的样子。
每次和我家人通电话,他都表现得无可挑剔。而我听见的心声是:又问东问西,烦不烦。
要不是看在她妈能帮着找关系弄户口,我才懒得应付。林薇这身体也是弱,
吃个外卖都能出事,以后要是生不了孩子怎么办?“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这句话像冰锥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和陈阳确实聊过结婚的事,他一直说想尽快稳定下来,
想要个孩子。我以为那是他爱我、想和我组建家庭的证明,可现在看来,
那更像是一种对“合格妻子”的硬性要求。如果我达不到,比如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
他是不是就会立刻转身离开?客厅里的电话打完了,陈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我醒了,
笑了笑:“醒啦?饿不饿?我给你熬了点白粥。”他的笑容温和,眼底带着笑意,
和平时没两样。可我看着他,只觉得陌生。我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怕从里面找到和那个心声对应的痕迹。“有点饿。”我移开视线,声音还有点哑。
“那我去盛一碗。”他转身出去,脚步轻快。我听见他心里的声音:总算醒了,
能吃点东西就好办,省得真出什么事赖上我。白粥熬了一个小时,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仁至义尽?我躺在床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原来在他心里,
照顾食物中毒的女朋友,用一个小时熬碗白粥,就叫仁至义尽了。
那我们这三年的感情算什么?他平时对我的那些好,那些体贴,又算什么?全都是装的吗?
陈阳端着粥进来,坐在床边喂我。他的动作很轻柔,吹凉了一勺才递到我嘴边。
我机械地张嘴,吞咽,白粥没什么味道,可我尝着,却觉得又苦又涩。“慢点吃,别烫着。
”他说。快点吃完吧,吃完我好去处理工作上的事,今天耽误太多了。
“今天……客户那边……”我试探着问,声音很小。陈阳笑了笑,
毫不在意的样子:“没事,我跟客户说了情况,他很理解,约了明天再谈。你身体最重要。
”理解个屁,人家明显不高兴了,明天还得赔笑脸。都怪林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把嘴里的粥咽下去,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次不是因为食物中毒。“我吃不下了。”我说。“再吃点?”他劝道,
语气带着哄小孩的耐心。才吃两口就不吃了?故意折腾人是吧?“真的吃不下了。
”我坚持。“好吧。”他没再勉强,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把碗洗了。
”他走后,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我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我发烧到39度,他跑遍大半个城市给我买想吃的草莓蛋糕。想起我第一次领他见我爸妈,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说辞。想起他求婚的时候,单膝跪地,
眼睛亮晶晶的,说会一辈子对我好……那些画面曾经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部分,可现在,
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心声一照,全都变了味。我开始怀疑,那次跑遍半个城市买蛋糕,
是不是因为他怕我生气?第一次见家长紧张,是不是因为怕我爸妈看不上他?求婚时的承诺,
是不是也只是说说而已?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是那个嘴里说着“我爱你”的陈阳,
还是那个心里盘算着“划算不划算”的陈阳?也许,他们都是。
这个认知比单纯发现他自私更让我痛苦。4在我身体还没好利索的第二天下午。
我靠在床头翻书,书页半天没翻过一页,心思全不在文字上。陈阳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
脚步放得很轻,杯底与床头柜接触时几乎没出声。“渴了吧?喝点水。
” 他把杯子递到我手边,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我的手背,带着点刻意的温柔。我接过杯子,
指尖触到杯壁的微凉,轻声道了谢。总算肯喝水了,昨天一天没怎么喝,脸都白了。
不是心疼她,主要是邻居看到了问起来,还以为我亏待她。
心里那点刚被温水暖起来的角落,瞬间又凉了下去。我低头抿了口水,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熨帖半分。他站在床边没走,视线落在我手里的书上,
嘴角弯了弯:“还在看这本?上次你说结局有点遗憾,要不要我帮你找找同人文?
”他记得我提过的书,这在以前会让我觉得贴心。
可此刻那个声音又在心里响起来:整天捧着本书看,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想想怎么多赚点钱。找同人文?不过是随口说说,真让我找,哪有那功夫。
我合上书,放在膝盖上,看着他:“不用了,突然不想看了。”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
随即又恢复自然。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不想看就歇会儿,我去给你炖点冰糖雪梨,
润润嗓子。”正好,她不看书,我还能去客厅打两把游戏,客户那边下午才有消息,
先放松会儿。炖雪梨?家里就剩两个梨了,还是上周买的,放得有点软了,正好处理掉。
我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那件灰色的居家服还是我去年生日给他买的。当时他说很舒服,
一直穿。原来在他心里,连一个梨子的软硬都算计着,却能对着我摆出毫无破绽的温柔。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陈阳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手里拿着我的手机。听到我动了,他立刻把手机放下。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醒啦?
刚才你手机响了,我看你睡得沉,就帮你按掉了,是个陌生号码。”谁啊这是,
打了两通了。看看通话记录……嗯?周明宇?上个月不是才打过一次吗?
还备注着 “周同学”,装什么清纯。他的目光坦荡,
仿佛只是单纯帮我处理了一个骚扰电话。我拿起手机,屏幕暗着。确实有两个未接来电,
是周明宇的工作号,早上他说可能会打过来沟通项目细节。“是工作上的事,
” 我解锁手机,准备回拨,“刚才麻烦你了。”“跟我客气什么,” 他笑着说,
起身想去倒水,“需要我回避吗?”回避?我才不呢,正好听听他们聊什么。
万一聊到私事,我也好抓个把柄。我按下回拨键,抬头看他:“不用,就是说工作。
”电话接通后,我和周明宇聊起项目的具体问题,陈阳果然没走,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假装看电视,耳朵却明显朝着我这边。什么项目这么重要,非要打电话说?
听着也没什么要紧的啊,周明宇那小子说话还挺客气,装模作样。挂了电话,
陈阳立刻转过头:“工作很忙吧?看你脸色有点累,要不要再躺会儿?”总算挂了,
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不过林薇刚才笑了,跟周明宇说话的时候笑了,
跟我待着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笑过?我摇摇头:“不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闷得慌。5第三天上午,我起身想去客厅走走。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到陈阳在打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是给他妈打的。“…… 嗯,她好多了,
今天能下床了……彩礼的事您别催,我正找机会跟她谈呢……她那个人,吃软不吃硬,
我慢慢说……”他语气里满是耐心,像在安抚老人家。可我同时听到:催催催,就知道催!
十万块,她怎么不去抢?等她身体再好点,我就跟她哭穷。说我爸最近腰不好,需要钱看病,
她心软,肯定能少要点。我脚步顿住,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原来他早就盘算着用这种方式压彩礼,连生病的借口都想好了。他挂了电话,转身看到我,
吓了一跳,随即脸上堆起笑:“醒啦?想去哪?我扶你。”她怎么出来了?
刚才的话没听到吧?看她脸色不太对,应该是没听到。赶紧转移话题。
“想去阳台晒晒太阳,” 我抽回手,自己慢慢走过去,“你刚才打电话呢?”“嗯,
我妈,问你好点没。” 他跟过来,帮我拉开阳台的窗帘,阳光涌进来,有点刺眼,“你看,
今天天气多好,晒晒太阳对身体好。”还好没问具体内容,吓死我了。赶紧让她晒太阳,
别再提电话的事。我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闭着眼感受阳光的温度,心里却一片冰凉。
那些曾经让我深信不疑的温柔,原来都是他精心计算过的表演。晚上,他跟我提彩礼的事。
我问:“阿姨说彩礼的事了?”我们之前确实聊过彩礼,
我爸妈的意思是按我们那边的规矩来,十万块,陪嫁一辆车。我跟陈阳说的时候,
他当时没反对,只说要跟他爸妈商量一下。“嗯。”陈阳抬头看我,表情有点为难,
“我妈觉得……十万块有点压力,能不能……少点?”十万块?她怎么不去抢?
她家条件又不是多好,还敢狮子大开口。陪嫁一辆车?那车钱还不是从彩礼里出?
想空手套白狼?不过不能硬刚,得哄着来。林薇心软,好好说说,
应该能让她跟她爸妈求情,降到五万就差不多了。我看着他脸上恰到好处的为难,
心里一片冰凉。“这是我爸妈的意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而且我们那边都是这个数。”“我知道,”陈阳握住我的手,语气诚恳。“但你也知道,
我家条件一般,我爸妈供我读书不容易,十万块对他们来说确实有点困难。
我们俩感情这么好,没必要被这些钱困住,对不对?你跟你爸妈好好说说,就当是帮我个忙,
行吗?”他的眼神那么真诚,语气那么恳切。如果我没听到他的心声,大概真的会心软,
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会去跟我爸妈据理力争。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装可怜果然有用,
看她表情有点松动了。再加把劲,让她觉得是在帮我,女人就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