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从被窝里弹起来,床头充电的手机显示凌晨两点零七分。
老式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整栋筒子楼都在震颤。
程小雨的鼾声从隔壁床铺传来,那姑娘戴着粉色耳塞,睡得像只冬眠的树袋熊。
苏暖女士的快递!门外传来沙哑的男声,像是砂纸在铁皮上摩擦。
我裹紧珊瑚绒睡袍,踩进棉拖时发现左脚那只沾着程小雨上周打翻的酸奶渍。
猫眼里渗进走廊惨白的声控灯光,快递员鸭舌帽压得极低,下巴有道蜈蚣似的疤痕蜿蜒进竖起的衣领。
我没买东西......到付件。
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指节粗大得不正常。
包裹裹着层层油纸,形状像口小棺材。
我鬼使神差地扫码支付了99元。
当冰凉的包裹贴上胸口时,楼道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等我摸到手机照明,只剩铁门在穿堂风里吱呀摇晃。
程小雨终于被拆包裹的动静吵醒,顶着鸡窝头凑过来:暖暖你疯了?大半夜收棺材板?是座钟。
我擦去黄铜外壳上的陈年污垢,玻璃罩内侧忽然闪过几道细痕。
凑近看时呼吸凝在罩面——那是指甲反复抓挠留下的月牙形沟壑,最深那道里嵌着暗红色碎屑。
程小雨突然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晾衣架。
她指着座钟底座颤声说:它在渗水!我这才注意到木地板上的水渍,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正从座钟底座的雕花缝隙渗出。
程小雨哆嗦着翻出消毒液狂喷,我却盯着时钟背面新擦出的刻痕出神。
1999.3.16 林小满——刻字边缘残留着某种黑褐色物质。
报警吧暖暖!程小雨抓着我的手腕,她掌心全是冷汗,上周隔壁王婶还说这栋楼死过人......可能是恶作剧。
我故作镇定地给座钟拍照,镜头突然剧烈晃动。
取景框里的时针分明停在3点16分,可当我抬头看实物时,分针正缓缓滑向4点方向。
程小雨突然僵在原地。
她的瞳孔在台灯光晕里收缩成针尖,直勾勾盯着我身后:镜子......浴室镜子在动......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铁锈味在鼻腔里打架,我攥着手机转向浴室。
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光影,本该静止的浴帘却在无风的室内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刚掀开帘子钻进去。
你留在这儿。
我把发抖的程小雨按在椅子上,拖鞋踩过地板上蜿蜒的水渍。
湿冷的触感透过棉布渗进脚心,仿佛有无数条小蛇顺着血管往上爬。
镜面蒙着层奶白色水雾,我伸手去擦时突然僵住——雾气凝结的水珠正沿着某个不规则的圆形轨迹滑落,就像有张看不见的脸贴在镜子上呼吸。
指尖触到玻璃的瞬间,整面镜子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暖暖!程小雨带着哭腔的呼喊从身后传来,钟摆动了!我转身时瞥见镜中倒影延迟了半拍。
湿发垂在肩头的女孩保持着擦拭的动作,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
座钟的铜摆正在疯狂摇晃,撞得玻璃罩叮当作响,可所有指针依旧顽固地停在3点16分。
程小雨突然开始哼歌。
那首《妹妹背着洋娃娃》的调子被她哼得支离破碎,指甲深深掐进我胳膊:你听见了吗?有小孩在哭......老式座钟的滴答声骤然放大,像是有谁把耳朵贴在了机械心脏上。
我强忍着耳鸣打开搜索引擎,当林小满 1999跳出关联词条时,窗外的野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本市新闻网2001年的报道像素模糊:13岁女童林小满于1999年3月16日失踪,其父林德贵称女儿因家庭矛盾离家出走......配图里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别着蝴蝶发卡,翅膀上缺了颗水钻的位置,和此刻滚到我脚边的金属饰物完全吻合。
程小雨突然安静下来。
她蹲下身捡起发卡,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割出惨白的条纹:这个款式......我奶奶的嫁妆盒里也有。
她的指甲盖不知何时变得青紫,像浸泡过福尔马林的尸体。
座钟底部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蹦跳着摔碎。
程小雨歪头盯着满地碎片,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层灰白的膜:妈妈说,乱捡东西的小孩会被抓进时钟里。
你妈妈不是早就......我咽下后半句话。
程小雨母亲在她七岁时就病逝了,这事她从不主动提起。
暖气管突然发出敲击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求救信号。
程小雨咯咯笑着用指甲抠挖发卡缺口,暗红锈粉簌簌落在睡裙上:你听,那个姐姐在镜子后面敲门呢。
我猛地拽开浴室门。
浴缸里漂浮着大团黑色絮状物,凑近看才发现是纠缠成结的长发。
排水口卡着半枚乳牙,牙根处还粘着暗红组织。
当我想后退时,镜面突然映出个白裙身影——不是我,也不是程小雨。
别看!程小雨冰凉的手捂住我眼睛,她呼出的气息带着腐坏的铁腥味,爸爸要回来了,我们得把姐姐藏好......程小雨的虎牙擦过我耳垂,激得我浑身起栗。
她捂着我眼睛的手正在以诡异的频率抽搐,指甲盖泛起尸斑似的青灰色。
我想掰开她的手指,却发现那五根手指像焊死的铁箍。
小雨你松手......嘘——她湿冷的嘴唇贴着我耳廓,姐姐在钟摆里荡秋千呢,你看她荡得多高呀。
镜面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痕,我趁机挣脱桎梏。
程小雨踉跄着撞在洗衣机上,后脑勺磕出闷响却浑然不觉。
她歪着脖子看向裂纹中心,那里正渗出沥青般的粘稠液体,顺着瓷砖缝蜿蜒成扭曲的救字。
座钟的报时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我扑过去按住疯狂震颤的钟摆,黄铜外壳烫得掌心发红。
程小雨不知何时凑到我肩头,鼻尖几乎贴上玻璃罩:三点了哦,该给姐姐喂糖了。
她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刀尖抵住自己舌尖。
我夺刀时被她反手按在座钟上,后腰撞到发条钥匙孔,钻心的疼。
月光恰好在此刻被乌云吞噬,黑暗中响起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拧动这座时钟的脊椎。
1999年3月16日凌晨3点16分。
程小雨的声带里混着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她踮着脚在满地玻璃渣上旋转,林叔叔把发条拧了十三圈,因为小满姐姐那年十三岁呀。
我摸到墙上的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几乎惨叫出声——所有墙面都爬满血手印,尺寸明显是孩童的。
程小雨站在血印最密集处,睡裙下摆滴滴答答落着红褐色液体,可她的脚踝明明干燥完好。
你手机在震。
她歪头指着我的裤兜,瞳孔扩散到几乎看不到眼白。
凌晨3:16的闹钟提示疯狂闪烁,我根本不记得设过这个时间。
相册里凭空多了段视频,封面是我闭着眼站在客厅中央的模样。
点开瞬间血液直冲头顶——画面里的我正梦游般绕着座钟转圈,而那个本该在镜中的白裙女孩,此刻正贴在我后背踮脚行走,腐烂的指尖虚虚勾着我发梢。
拍得真清楚呢。
程小雨不知何时挨着我肩头,她指着视频角落,你看钟摆的倒影。
放大画面时我差点摔了手机。
黄铜钟摆在镜面反射里根本不是金属质地,而是一截挂着碎肉的小腿骨,脚踝处系着褪色的红绳铃铛。
视频在第13秒戛然而止,黑屏上倒映出程雨水诡笑的脸,以及她身后那个正在实体化的白裙轮廓。
衣柜门突然砰砰作响,程小雨蹦跳着去拉柜门:姐姐要换新裙子啦!我抢在她触到把手前拽回她,却摸到一手滑腻的尸油。
她颈后不知何时浮出齿轮状瘀青,随着座钟的滴答声规律脉动。
暖暖。
她突然恢复清明的眼神让我鼻尖发酸,把我绑起来,趁我还能......话没说完就被尖锐的童谣切断。
程小雨四肢反折着爬上餐桌,像只被提线的木偶。
她撕开糖包往嘴里倒,白砂糖混着口水从下巴滴落:爸爸说多吃糖才能长出血肉,可是姐姐的骨头卡在齿轮里好疼啊——座钟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
我眼睁睁看着3点16分的指针开始逆时针飞转,程小雨的倒影在镜中保持着坐姿,而现实中的她正用指甲抠挖浴室镜的裂缝。
当第一缕黑发从镜中钻出时,我终于抄起桃木衣架砸向镜面。
玻璃爆裂的巨响中,程小雨软绵绵地栽进我怀里。
她手腕内侧浮现出暗红色刻痕,正是座钟上林小满字迹的复刻。
窗外传来晨鸟啼鸣,满地狼藉在晨光中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集体幻觉。
暖暖......怀中的女孩突然抽搐,呕出混着糖粒的黑水,阁楼......妈妈在阁楼织毛衣......她染黑的指尖在我掌心画出齿轮图案,没等开口就昏死过去。
我哆嗦着掀开座钟底座,在雕花夹层里摸到张焦黄纸片。
展开时霉味扑鼻,那是用蜡笔画的全家福:穿白裙的小女孩抱着座钟微笑,身后男人手中的不是怀表,而是一把沾血的螺丝刀。
晨光透过百叶窗斜切在纸片上,我这才注意到女孩裙摆用红笔反复涂改过。
那些凌乱的线条根本不是花纹,是无数个扭曲的救字,每个都缺了最后一笔。
晨光像把生锈的刀片割开窗帘时,我正用三条围巾捆住程小雨的手腕。
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睫毛上凝着霜似的白沫,腕间暗红刻痕随着呼吸明灭,像座微型钟表在皮下跳动。
冷......她突然睁眼,瞳孔蒙着层灰翳,阁楼的毛衣针......扎进指甲缝里了......我攥着那张蜡笔画的手一抖,霉斑簌簌落在她额角。
程小雨抽搐着弓起身,后颈的齿轮状瘀青突然凸起,皮下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转声。
当她张嘴咬向自己手腕时,我抄起茶几上的柠檬水泼过去。
水珠溅在蜡笔画上的瞬间,异变陡生。
焦黄纸片上的红笔字迹突然晕开,在木地板上蜿蜒成血溪。
穿白裙的小女孩在纸面眨了眨眼,怀中的座钟开始渗出黑色液体,顺着我的指缝滴落。
别看!我捂住程小雨的眼睛,自己的视线却不受控地黏在画上。
男人手中的螺丝刀正在融化,变成一条吐信的毒蛇缠住女孩脖颈。
蜡笔线条突然立体起来,纸面凸出五个指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要撕破画面。
程小雨的尖叫刺破耳膜。
她挣开围巾扑向座钟,额头重重撞在玻璃罩上。
裂纹蛛网般蔓延的瞬间,我终于看清钟摆内部的构造——根本不是黄铜摆锤,而是用铁丝缠绕的人骨,关节处缀着生锈的铃铛。
姐姐说冷。
程小雨的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声响,血珠顺着裂纹蜿蜒,要把她的心脏焐热......我拽着她后领往后拖,她的手却死死抠进雕花底座。
木屑崩飞时,一块暗格弹开,霉变的丝绸裹着个牛皮本。
程小雨突然安静下来,鼻尖凑近本子深嗅: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翻开第一页的瞬间,顶灯忽然频闪。
泛黄的横格纸上爬满孩童字迹,每个今天都写成令天,像是不断复写的诅咒。
2008年9月12日,妈妈又在阁楼哭。
爸爸说只要我乖,就把妈妈从钟里放出来......2009年3月16日,十三岁生日礼物是爸爸打的蝴蝶结。
他说这样绑着,妈妈就找不到回家的发条钥匙了......我胃部翻涌着想要呕吐,程小雨却着魔般抚摸着纸页。
她的指尖在某个凹陷处停留,那里残留着干涸的血渍,形状像枚小齿轮。
这里有东西。
她突然撕开纸页,夹层里掉出半枚乳牙,牙根处粘着蓝线头——和浴缸排水口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一颗。
座钟突然发出齿轮卡壳的异响。
我转头时惊觉玻璃罩内的情景变了:原本静止的指针开始逆时针飞转,表盘数字扭曲成哭脸,罗马数字Ⅳ的位置渗出沥青般的液体。
程小雨趴在地上舔舐那滩黑水,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小雨!我掰过她的脸,却被她眼中的景象惊得倒退——她的瞳孔里映不出我的脸,只有个穿白裙的女孩在镜中捶打玻璃。
晨光忽然大亮,隔壁传来豆浆机的嗡鸣。
程小雨眼中的幻象潮水般退去,她茫然地摸着嘴角黑渍:我们......是不是该去上课了?我看向手机,日期赫然显示3月16日。
可明明记得昨天是3月14日白色情人节,楼下面包店还挂着爱心促销的牌子。
你睡糊涂了。
程小雨蹦跳着打开冰箱,后颈的齿轮瘀青淡得几乎看不见,今天有陈教授的解剖课哎,你说要借我的银叶菊标本......她哼着歌往吐司上抹蓝莓酱,酱汁顺着餐刀滴落,在晨光里泛着紫黑光泽。
我死死攥住那本牛皮日记,掌心的汗渍晕开了最新一页的字迹。
那行稚嫩的笔迹正在晨光中逐渐显现:救救我,1999年3月16日永远走不出去——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们扑到阳台时,楼下早餐铺的王叔正对着打翻的豆浆桶骂骂咧咧。
乳白液体在地面蜿蜒成钟表形状,一根油条斜插在Ⅳ的位置,像根将熄的蜡烛。
程小雨突然指着对面商铺的橱窗尖叫。
玻璃倒影中,我们身后赫然立着那座本应放在客厅的座钟。
黄铜摆锤正在疯狂摇晃,而现实中的客厅角落空空如也。
回屋!我拽着她跌进防盗门,身后传来商铺玻璃爆裂的脆响。
程小雨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我这才发现她的睡裙沾满泥渍,脚底粘着片枯黄的银杏叶——这种树在我们市区早已绝迹十年。
座钟安静地立在茶几上,玻璃罩完好如初。
程小雨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奶奶的嫁妆盒里有把青铜钥匙,和这个钟的发条孔特别像......她翻出手机相册,2018年拍的旧物照片里,褪色绸布上躺着把黄铜钥匙,柄部雕刻着蝴蝶翅膀。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花纹与林小满发卡上的蝴蝶完全一致。
钥匙呢?去年捐给民俗博物馆了。
程小雨划动着照片,说是民国时期的钟表匠......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视频通话打断。
屏幕上是她老家邻居张姨惊恐的脸:小雨你奶奶的坟今早塌了!棺材里......棺材里没有尸骨,全是生锈的齿轮!视频镜头扫过狼藉的墓穴,我清晰看见某个齿轮上刻着1999.3.16。
程小雨突然开始咯咯笑,她抓起果盘里的钢叉,在自己手臂上划出时钟刻度:奶奶说过,齿轮咬住的人,连死亡都是循环的......我夺钢叉时被她划伤手背,血珠溅在座钟玻璃罩上。
所有指针突然停转,程小雨眼中的癫狂如潮水退去。
她颤抖着抚摸我流血的手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表盘上:暖暖,我身体里有东西在转。
她撩起睡衣下摆,腹部皮肤下凸起齿轮状的轮廓,随着座钟的滴答声匀速转动。
当我们试图用手机拍摄时,镜头里的她却是完好无损的,只有座钟的倒影在视频中不断渗出黑血。
正午阳光穿过百叶窗时,程小雨昏睡在消毒水味弥漫的沙发上。
我数着她腕间刻痕的脉冲次数,突然意识到那正是心跳频率。
牛皮日记在阳光下显现出新内容,泛黄纸页上浮出张路线图,终点标着林家老宅的地址。
阁楼窗户突然传来敲击声。
我抬头时,看见只挂着红绳铃铛的纸飞机在玻璃外盘旋,机翼上用血写着:明天凌晨3:16,带发卡来换钥匙。
纸飞机在触到玻璃的瞬间自燃,灰烬拼成个残缺的蝴蝶图案。
程小雨在梦中呓语,她的手正不自觉地摆弄着那个生锈的发卡,金属刮擦声与座钟的滴答渐渐重合。
程小雨的指尖在发卡上刮出刺耳的摩擦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互相啃噬。
我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发现那枚蝴蝶发卡的翅膀正在缓慢扇动,缺了水钻的凹陷处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她掌纹流成"3:16"的形状。
痒......她忽然在梦中蹙眉,抓挠腹部齿轮凸起的位置。
睡衣布料撕裂的刹那,我倒抽一口冷气——她肚脐周围浮现出环状针脚痕迹,像被人用黑线粗暴缝合过。
座钟的滴答声突然加快,茶几上的水杯泛起涟漪。
我摸出那本牛皮日记冲向阳台,正午的阳光刺得人流泪。
当第127页暴露在日光下时,原本空白的纸页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划写。
林德贵不是爸爸,是钟表匠。
他说妈妈变成发条了,要把我磨成最精巧的齿轮......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狂乱,纸张边缘残留着疑似齿痕的缺口。
我翻动纸页时,一张黑白照片滑落在地——穿着背带裤的小女孩站在老宅门前,怀里抱着的座钟玻璃罩里蜷缩着个模糊人影,看发髻分明是成年女性。
原来是这样。
我死死攥住照片,指节发白。
林小满的母亲根本不是病逝,而是被活生生......暖暖!程小雨的尖叫撕破寂静。
我冲回客厅时,看见她正用钢叉撬动座钟底座,火星四溅中,发条孔突然喷出大股黑雾。
浓雾里漂浮着细小的金属碎屑,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
程小雨剧烈咳嗽着,咳出的血沫里混着齿轮碎片。
她举起其中一片对着光源,林记钟表行"的阴刻字样:这不是奶奶的......是林家老宅地下室的......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眼球诡异地转向左侧。
我顺着她视线望去,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显示3:16PM,而所有指针正逆时针飞转,秒钟划过表盘时甩出细长的血珠。
当心!程小雨扑倒我的瞬间,座钟玻璃罩轰然炸裂。
黄铜指针像离弦的箭擦过我耳际,深深钉入墙面。
表盘数字Ⅳ的位置裂开黑洞,传出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小满......快逃......程小雨突然捂住耳朵尖叫,鲜血从指缝渗出。
她后颈的齿轮瘀青凸起成实体,随着诡异的机械运转声,皮肤下浮现出微型钟表结构的轮廓。
我抓起医药箱里的绷带想给她包扎,却发现她耳道里卡着半枚生锈的螺钉。
别动!我捏着镊子的手抖得厉害,可能伤到鼓膜......程小雨却痴笑着拽出螺钉,带出一串暗红血珠。
她将螺钉按进座钟底座缺失的螺孔,金属咬合的咔嗒声震得吊灯摇晃。
当最后一丝螺纹旋紧时,整座钟突然倾斜四十五度,露出底部暗藏的青铜镜面。
镜中映出的不是客厅景象,而是阴森的老宅阁楼。
积灰的纺车旁,穿白裙的女孩正背对我们梳头,每梳一下就有大把头发连着头皮脱落。
她突然转头,腐烂的半张脸上嵌着齿轮,眼眶里转动的不是眼球而是微型钟摆。
姐姐在梳妆呢。
程小雨不知何时凑到镜前,鼻尖几乎贴上冰冷镜面,她等发卡等了二十年......镜中突然伸出青紫的手,抓住程小雨的刘海。
我抄起板凳砸向铜镜,撞击的瞬间整座钟发出丧钟般的轰鸣。
程小雨跌坐在地,刘海齐根断裂,发梢沾着尸水般的黏液。
三点十六分。
她机械地重复着,从睡衣口袋掏出个铁皮青蛙玩具,该给妈妈上发条了。
我认出这是她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
当程小雨拧动发条时,铁皮青蛙的腹腔突然弹开,掉出把铜钥匙——柄部蝴蝶翅膀的纹路与民俗博物馆那柄完全一致。
座钟突然停止震动。
寂静中,我们清晰听见钥匙在茶几上自动旋转的嗡鸣,像是被某种磁力牵引。
程小雨的瞳孔随着钥匙转速收缩,她突然抓起水果刀抵住自己脖颈:放回去!爸爸会发现的!刀锋在皮肤上压出白痕的瞬间,钥匙突然腾空飞起,精准插入发条孔。
程小雨像被抽去筋骨般瘫软,我接住她时摸到满手冷汗。
钥匙自发转动十三圈后,座钟内部传出链条断裂的脆响。
浴室的镜子突然蒙上水雾,显现出血字:今夜子时,带钥匙到老槐树。
水珠顺着笔画滚落,在瓷砖上聚成林小满残缺的倒影。
她指着程小雨腹部,腐烂的嘴唇开合无声,我读懂了那个口型——剖开。
程小雨忽然苏醒,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不能去!二十年前也有人收到......她的警告被座钟爆发的轰鸣打断,玻璃碎片暴雨般射向四面八方。
我们扑向沙发底部时,听见玄关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与昨夜一模一样的节奏,连间隔都分毫不差。
程小雨缩在我怀里发抖,她腹部的齿轮轮廓正在皮下高速旋转,将皮肤顶出恐怖的凸起。
我从碎玻璃堆里摸出手机,屏幕显示的日期赫然是1999年3月16日。
猫眼里,穿邮差制服的男人低头站在门外。
他抬起脸的瞬间,我捂住嘴把尖叫咽回喉咙——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脸庞,而是由无数细小齿轮拼凑的面孔,下巴处蜈蚣状的疤痕里卡着半枚蝴蝶发卡。
苏暖女士的快递。
他的声带发出齿轮卡涩的摩擦音,递出包裹的手掌露出森森白骨,到付,九十九年阳寿。
别看他的眼睛!程小雨突然用睡衣蒙住我的头。
布料摩擦声里夹杂着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门外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锐响。
我的后背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皮下齿轮的震颤。
二十年了......快递员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腐臭的气息透过门缝涌进来,林老板的钟还没吃够魂魄吗?程小雨的犬齿咬破了我肩头的布料。
她在颤抖中摸到玄关柜里的老式手电筒,铜制外壳上刻着程家祖辈的名讳。
当光束穿过猫眼时,门外响起血肉灼烧的滋滋声。
齿轮面孔在强光中融化,快递员的制服塌陷在地,露出森森白骨拼成的躯干。
下颌骨挂着那枚蝴蝶发卡,随骨骼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包裹从门缝下塞进来,油纸渗出尸水,在地板汇聚成钟表图案。
别碰......程小雨的警告被破门声打断。
铁门轰然倒塌的瞬间,白骨手指擦过我脚踝,留下冰凉的黏液。
走廊里回荡着孩童嬉笑,声控灯依次炸裂,玻璃碎片如雨落下。
我拖着程小雨滚进厨房,反锁的瞬间,白骨手臂穿透门板。
腐烂的指节捏着张泛黄票据,墨迹斑驳的1999.3.16下方印着林记钟表行的猩红印章。
程小雨突然抓起案板上的斩骨刀,刀刃砍中腕骨时迸出蓝色火花。
去阳台!她嘶吼着撞开窗户。
三月寒风灌进来,楼下的银杏树正在月光中疯长,枯枝抽芽的速度肉眼可见。
当我们抓着排水管下滑时,树皮突然裂开无数眼睛,每只瞳孔都是转动的齿轮。
程小雨的棉拖卡在树杈间,脚踝被藤蔓缠住。
她腹部的齿轮刺破皮肤,带血的铜齿咬住藤蔓:暖暖快走!去老槐树......话音未落,树眼齐刷刷转向我,瞳孔射出蛛丝般的金属细线。
我摸出口袋里的铁皮青蛙,发条不知何时被拧紧。
机械青蛙蹦跳着撞向树干,腹腔弹开的瞬间射出十三枚铜钉,精准刺入每只树眼。
惨白的树汁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林小满的虚影。
带姐姐......回家......虚影指着程小雨渗血的腹部,消散前抛来半枚青铜钥匙。
我接住的瞬间掌心灼痛,钥匙柄部的蝴蝶纹路正在吸食我的血液,翅膀缺口处浮现程字篆刻。
程小雨跌进我怀里时,腹部伤口翻卷出精密齿轮。
那些铜制机括沾满粘稠的黑血,咬合处卡着半片儿童指甲。
楼上突然传来座钟的轰鸣,整栋筒子楼的窗户应声爆裂,纷飞的玻璃渣在空中拼出巨大的Ⅲ→ⅩⅥ罗马数字。
三点十六分......程小雨呕出带着铜锈的血沫,所有钟表都在等这一刻......我们藏身的垃圾桶突然剧烈摇晃。
腐烂的菜叶中伸出白骨手掌,快递员的骷髅头从泔水里浮出,下颌骨一张一合:程家的姑娘,你奶奶当年偷走的钥匙......该还了......程小雨突然夺过青铜钥匙,插进自己腹部的齿轮缺口。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她抓着我手腕按在伤口上:数我的脉搏!必须在钟响前......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温热血肉,而是冰冷机括。
她的心跳变成发条转动的节奏,每七下就会出现诡异的停滞。
骷髅手掌即将抓住脚踝的瞬间,程小雨腹腔内爆发出黄铜轰鸣,震得整条巷子的野猫齐声哀嚎。
跑!她拽着我冲进晨雾弥漫的街道。
身后筒子楼正在扭曲变形,水泥墙面浮现出木质纹理,防盗门退化成雕花木门。
1999年的早报在风中翻飞,头版照片里穿背带裤的程小雨奶奶站在林记钟表行前,怀里抱着婴儿襁褓。
程小雨突然刹住脚步。
柏油马路在眼前断裂,取而代之的是青石板老街。
打更人的梆子声从浓雾中传来,三轮车铃响混着林记钟表,百年传承的吆喝。
晨雾散开时,我们正站在老式座钟造型的店铺门前,黄铜招牌上爬满蠕动的血丝。
橱窗里陈列的并非钟表,而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器官。
玻璃罐上的标签墨迹未干:1999年3月16日,程秀兰女,35岁心脏,第七次移植实验失败品。
这是我奶奶......程小雨瘫坐在青石板上,指甲抠挖着腹部齿轮,原来她不是病逝......店铺二楼突然亮起煤油灯,穿中山装的男人身影映在窗纸上。
他手中的怀表链垂落成绞索形状,另一只手里的解剖刀正在滴血。
当那张与程小雨七分相似的脸转向窗户时,我终于明白林家老宅阁楼的血迹从何而来。
程家的女儿......男人推开窗轻笑,声音与快递员如出一辙,你们祖母偷走的钥匙,该用血脉偿还了。
程小雨突然暴起撞向橱窗,玻璃碎裂声惊飞满街乌鸦。
她抓起浸泡在药液中的心脏,齿轮咬合声从掌心传来——那颗二十年前的心脏,竟长出了青铜机括。
暖暖,接着!她将心脏抛来的瞬间,男人的怀表链勒住她脖颈。
我扑救时撞翻陈列架,玻璃罐在青石板上炸裂,防腐液里的眼珠突然转动,瞳孔映出林小满被齿轮贯穿的身影。
心脏落入怀中的刹那,整条街道开始坍缩。
程小雨的尖笑与男人的怒吼混着齿轮轰鸣,晨雾吞没最后景象前,我看见橱窗倒影中的自己——左眼变成转动的钟摆,右眼淌出黑色机油。
苏暖!醒醒!现实如摔碎的镜子扎进瞳孔。
我躺在社区诊所的病床上,程小雨正在给血压计缠绕袖带。
她腹部平坦完好,后颈的齿轮瘀青淡成胎记,晨光透过纱窗在她睫毛上洒金粉。
你在垃圾站晕倒了。
护士掀开帘子递来化验单,低血糖加上过度惊吓,休息两天就......我猛地攥过程小雨的手腕。
电子表显示2023年3月16日7:23AM,但她的脉搏每隔七下就会停跳半秒。
诊室墙上的卡通挂钟突然逆时针飞转,分针划过Ⅳ时,程小雨的虹膜闪过齿轮虚影。
你记得老槐树吗?我压低声音问。
她整理医药费收据的手突然僵住,收银台打印机吐出的单据飘落在地。
抬头的林记钟表行印章正在渗血,金额栏赫然是99年阳寿。
窗外传来孩童跳皮筋的歌谣,翻来覆去只有一句:齿轮咬住小脚丫,妈妈变成发条啦——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我盯着程小雨腕间的医用腕带,塑料薄膜下渗出铁锈色污渍。
护士转身取药的间隙,她突然扯开领口——锁骨下方爬满青黑色血管,交织成钟表齿轮的纹路。
他们在给我输液。
她掀起输液管,淡黄色药液里悬浮着金属碎屑,每滴药水都在计数。
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青铜钥匙,匙柄的蝴蝶纹路正在发烫。
程小雨的瞳孔随着钥匙温度变化收缩,她突然拔掉针头,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落在钥匙缺口处。
诊室的灯光突然频闪。
在明暗交替的间隙,我看见她后背浮现荧光纹身——是张精密机械图,每个轴承位置都对应人体穴位。
最骇人的是心脏位置嵌着微型座钟,分针正指向她后颈的齿轮胎记。
帮我。
她抓过我的手掌按在纹身处,皮肤下传来齿轮转动的震颤,用钥匙拧开第三节脊椎。
走廊突然传来推车碾过的声响,金属轮轴声与程小雨体内的机械声产生共鸣。
我颤抖着将钥匙贴近她后颈,青铜与肌肤接触的瞬间迸出火星。
钥匙齿扣突然自动旋转,像找到锁孔的毒蛇般钻进皮下。
啊——!程小雨仰头发出非人的尖啸。
诊室所有玻璃器皿同时炸裂,血压计汞柱疯涨到300mmHg。
她后背的纹身开始蠕动,机械图变成老宅阁楼的平面图,阁楼中央画着血红的座钟符号。
护士冲进来时,我们正蜷缩在墙角。
程小雨后颈渗出黑色机油,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陈护士,您女儿昨晚钢琴考级顺利吗?准备注射镇定剂的护士突然僵住。
程小雨转动着沾满黑渍的指尖:升F大调第三章,指法错在第四小节——就像您今早给3床注射时多推了0.3cc氯化钾。
你怎么......护士手中的针筒跌落,药液在地面腐蚀出焦痕。
齿轮转动时,连灰尘的轨迹都是计算好的。
程小雨歪头看向窗外,晨光在她眼中折射出多重瞳孔,就像您丈夫此刻正在二环高架抛尸,后车厢第三颗螺丝会在九点十六分脱落,引发七车追尾——尖叫声中,诊室陷入混乱。
程小雨拽着我撞开安全通道,消防栓玻璃映出她后背的变化——机械纹身正在实体化,青铜齿轮刺破皮肤,带动整条脊椎发出钟表运转的嗡鸣。
去地下室!她撞开通往地下一层的铁门。
停尸间的冷气扑面而来,程小雨径直走向03号冰柜,生锈的铭牌上结着霜花:林小满之母,程秀兰,1999年3月16日收殓。
冰柜拉开的瞬间,腐臭味混着福尔马林气息涌出。
我死死捂住嘴——尸体胸腔内没有器官,取而代之的是台微型座钟,齿轮间缠绕着干枯的血管。
更恐怖的是,尸体右手握着的解剖刀,与林德贵幻影手中的凶器完全一致。
奶奶在这里存了东西。
程小雨将手伸进尸体口腔,拽出发黑的棉线。
线头连着的青铜匣子从喉管滑出,匣面密布孩童牙印。
当她用钥匙打开铜匣时,整间停尸房的冰柜同时弹开,所有尸体机械地坐起,胸腔内传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泛黄的契约飘落在地。
1952年的繁体字记载着林家与程家的血誓:程氏女眷世代为林记钟表提供活体发条,换家族香火延续。
末尾的鲜血指印旁,赫然是程小雨奶奶年轻时的证件照。
原来我出生就带着倒计时。
程小雨抚摸着契约上的齿轮钢印,忽然将青铜匣按进胸口。
机械咬合声中,她撕开病号服——心脏位置嵌着透明表盘,两根血管绞成指针,正逆时针疯狂旋转。
停尸房灯光突然变成暗红色。
03号冰柜的尸体猛然抓住我脚踝,腐烂的声带挤出话语:带小满......回家......她胸腔的座钟突然爆开,飞溅的齿轮碎片在空中组成林小满的残影。
姐姐说阁楼有礼物。
程小雨的声线夹杂着金属摩擦音。
她掰开尸体紧握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