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亲牺牲
凌晨一点半,祝霜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合租屋的狭小次卧。
空气中还残留着廉价外卖的味道,混合着隔壁室友隐约的鼾声。
她毫不犹豫地甩掉那双折磨她双脚的高跟鞋,仿佛它们是她生活中的累赘。
赤着脚,她感受着冰凉的地板带来的刺骨凉意,这股凉意如同一股清泉,瞬间穿透了她混沌的大脑,让她的思维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二十二岁的她,刚刚研究生毕业,踏入社会仅仅三个月,就进入了“星熠科技”的原画组。
这座城市犹如一头巨兽,庞大而威严,要想在其中站稳脚跟,仅仅依靠学历和才华是远远不够的。
她深知,只有付出近乎自虐的努力,才有可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她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无情地泼洒在脸上。
这水如同她内心的疲惫和压力一般,试图将它们一同冲刷掉。
然而,熬夜带来的油腻和疲惫似乎己经深深嵌入了她的肌肤,难以轻易抹去。
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仿佛是被生活无情地摧残过。
但唯有那双眼睛,即便盛满了倦意,也依然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
这股倔强,是她在这座城市中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匆匆地胡乱擦了把脸,然后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书桌前。
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上面展示着她未完成的游戏场景原画——一片荒凉壮阔的戈壁。
这片戈壁是她负责的项目中的关键场景之一,而这个项目,也是决定她是否能够留在“星熠科技”的重要考核。
“再熬两个小时…” 她低声给自己打气,手指刚触碰到冰冷的键盘。
嗡——嗡——床头柜上,那台屏幕己经有些碎裂的旧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祝霜降皱眉,瞥了一眼屏幕上跳跃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是老家那个遥远的南方小城。
这么晚?
她心头莫名一跳,划过接听。
“喂?”
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喂?
是…是霜降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急促而沉重的嗓音,背景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和压抑的哭声。
这声音…有点熟悉?
“我是,您哪位?”
“我…我是你爸的同事,老张,张建军,还记得吗?”
男人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念念…你听着,别慌…林队…林队他…今晚执行任务,追捕一个持刀抢劫的歹徒…被…被捅了…伤得太重…送医院…没…没抢救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祝霜降的耳膜,再穿透颅骨,首刺心脏最深处。
“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闷响。
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僵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脆弱的塑料外壳捏碎。
爸爸…眼前仿佛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随即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她看到手术室门上那盏冰冷刺目的红灯,听到医生疲惫而沉重的宣告:“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大出血,羊水栓塞…” 那是三年前,母亲躺在里面,再也没能出来。
她记得父亲接到消息时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记得他抱着襁褓中刚出生、对世界一无所知、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母亲一眼的妹妹小满时,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死水般的绝望和一夜之间骤然灰白了大半的鬓角。
母亲难产去世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那个如山般沉默却始终支撑着她的父亲…也…没了?
为了追击歹徒…被刀刺伤…抢救无效…这几个词在空白的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却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画面。
她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下坠,坠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
“霜降?
霜降!
你还在听吗?
霜降!”
老张焦急的呼唤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
祝霜降猛地抽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硬生生将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悲鸣压了回去。
“张…张叔…”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车轮碾过的枯叶,“我…我爸爸他…现在…在哪?”
“在市一院…太平间…” 老张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霜降,你…你得赶紧回来一趟…后事…还有小满…”妹妹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祝霜降混乱的思绪。
那个才三岁多,粉雕玉琢,只会奶声奶气喊“姐姐”,还没好好感受过母爱,现在又永远失去了父亲的…她的妹妹!
小满还那么小,她该怎么办?
老家只有年迈的姑婆勉强照看,根本指望不上!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冰冷的东西狠狠压在了祝单薄的肩膀上。
不再是熬夜加班的疲惫,而是足以将人碾碎的命运。
“我…我知道了,张叔。”
祝霜降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声音奇迹般地稳定了一些,尽管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马上订最快的机票回去。
麻烦您…先帮我…照看一下…我爸…还有,别吓着暖暖…” 说到妹妹的名字,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好,好孩子,你放心,这边有我们。
你快回来,路上…路上小心。”
老张连声应着。
电话挂断。
死寂重新笼罩了小小的房间,只剩下祝霜降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在黑暗中回荡。
她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小草。
但仅仅过了几分钟。
抽泣声渐渐停止。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绝望的底色之上,一种近乎凶狠的坚韧和决绝正在快速凝聚。
她不能倒下去。
绝对不能。
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
现在,妹妹只有她了。
她是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妹妹唯一的依靠。
祝霜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悲伤和软弱都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
她一把抓过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紧绷的下颌线。
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打开了购票APP。
搜索。
筛选。
支付。
“最早一班飞往南城的航班,经济舱,支付成功。”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她站起身,动作快得有些踉跄。
拉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没有时间哭泣,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消化这灭顶的噩耗。
她机械地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去,身份证、钱包、充电器…目光扫过书桌,停留在那个小小的电子相框上。
照片里,父亲抱着还是婴儿的暖暖,旁边站着笑容腼腆的她,那是母亲走后不久拍的,父亲努力想给她们姐妹一个完整的笑容。
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绞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放进背包最里层,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目光最后落在窗台那盆小小的、有些蔫了的绿萝上。
那是父亲上次来看她时带来的,说能吸电脑辐射。
她走过去,拿起杯子接了水,慢慢地、仔细地浇透。
水珠沿着叶片滚落,像无声的眼泪。
做完这一切,她拉起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短暂北漂梦想的小屋,以及屏幕上那片未完成的、荒凉的戈壁。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门,走进了外面更深的夜色里。
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在她身后投下一条孤寂而决绝的影子,迅速被电梯门吞没。
身后,是未完成的工作和摇摇欲坠的梦想;前方,是冰冷的太平间和一个三岁幼妹茫然的未来。
飞机起飞时的巨大轰鸣声在耳边震荡,祝霜降靠窗坐着,紧紧抱着背包,里面装着那个小小的相框。
窗外,灯火璀璨的北京城在视野中急速缩小、远去,最终被浓重的云层吞噬。
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脸颊,砸在手背上。
爸爸…小满…姐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