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猩红阴影
但此刻，透过“星尘号”伤痕累累的前舷窗向外望去，凯伦·斯特林看到的黑暗，却浸透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污浊。
它不再是纯粹的虚无，更像一片被无形巨兽啃噬过的、***溃烂的伤口，边缘蠕动着难以名状的暗红流质。
这便是“猩红裂隙”——一个以行星为食、吐出死亡和怪物的宇宙毒瘤。
“辐射读数还在爬升，老大，”副驾驶位上，技术官兼轮机长的“扳手”瓮声瓮气地说，他粗壮的手指在布满油渍的控制面板上划过，留下几道新鲜的污痕，“这鬼地方比上次来更邪门了。”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舰桥里显得有些沉闷，带着金属舱壁特有的回响。
凯伦没有回头，深灰色的短发下，左眼的战术义眼泛着幽微的蓝光，高速处理着外部传感器传回的混乱数据流。
右眼则死死盯着屏幕中央那颗被猩红阴影蚕食过半的星球——“锈蚀七号”。
这颗曾经的矿业殖民星，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金属骨架和崩塌的穹顶城市轮廓，像一具被遗弃在宇宙坟场、正在缓慢腐烂的巨兽残骸。
猩红的能量流如同贪婪的血管，缠绕其上，每一次脉动，都让星球表面的废墟结构发生着扭曲、溶解。
“邪门也得下，”凯伦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坚冰，只有左眼下方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疤痕在舰桥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微微抽动了一下，泄露出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痛楚，“‘铁砧号’的残骸就在三号矿坑深处，联邦最新型的护盾发生器原型机……值钱的不是废铁，是里面的核心数据晶片。
有了它，‘星尘号’能多挨几下蚀骸的爪子，我们也能多活几天。”
他推动操纵杆，“星尘号”这艘由老旧货运船改装、通体布满补丁和焊接痕迹的小型勘探舰，像一只谨慎的甲虫，朝着锈蚀七号布满疮痍的表面俯冲下去。
舰体在穿过稀薄但饱含异常辐射的大气层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和摩擦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舱外环境，剧毒，高辐射，重力异常波动……还有，那些玩意儿肯定在下面等着开饭呢。”
导航员兼传感器操作员“虫子”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细，他瘦小的身体几乎蜷缩在座椅里，眼睛紧盯着布满雪花点和诡异能量波纹的扫描屏。
“废话。”
凯伦简短地回应，操控着星尘号灵巧地规避着一块巨大的、被猩红能量侵蚀得如同熔融玻璃般的轨道碎片，“武器预热，护盾最大输出功率。
扳手，准备着陆爪和牵引光束。
虫子，扫描矿坑入口，找条能进能退的路。”
“收到！”
“明白，老大！”
锈蚀七号的地表，是凝固的绝望。
巨大的矿坑如同星球表面被撕裂的伤口，深不见底。
崩塌的巨型机械臂横亘在坑道入口，像远古巨兽的遗骨。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的腥味和一种更令人作呕的、类似***有机物的甜腻气息。
星尘号喷射着减速火焰，艰难地悬停在一个相对开阔的矿坑平台上空，着陆爪探出，牢牢扣住相对坚固的金属结构。
“行动要快。”
凯伦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常年战斗磨砺出的流畅和警惕。
他从座椅旁抓起一把大口径脉冲手枪***大腿枪套，又将一柄高频粒子切割刀别在腰间。
“虫子留守舰桥，保持通讯畅通，扫描半径扩大到最大。
扳手，跟我下去。”
“星尘号”的腹部舱门在刺耳的液压声中开启，放下一道伸缩舷梯。
凯伦和扳手身着臃肿但防护等级极高的环境作业服，踏上了锈蚀七号死寂的大地。
脚下的金属平台在异常重力下发出不祥的***。
探照灯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扭曲的坑道入口，那里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
坑道内部是迷宫般的金属废墟。
巨大的管道断裂垂落，控制台屏幕碎裂，蒙着厚厚的尘埃。
只有凯伦战术义眼投射在面罩内侧的扫描路径图，指引着他们向深处进发。
扳手手中的环境探测器发出单调的“嘀嘀”声，辐射读数始终在危险阈值之上跳动。
寂静，是这里的主宰，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作业服关节活动的摩擦声，以及脚下踩碎不知名碎屑的轻响在空旷的坑道里回荡，这寂静本身，就比任何噪音更让人窒息。
“找到了！”
扳手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带着惊喜的喘息。
前方，一个巨大的、被撕裂的船体残骸半嵌在坑道岩壁上，扭曲的船壳上还能勉强辨认出“铁砧号”的联邦徽记。
一个相对完好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密封舱室暴露在外。
“就是它，护盾发生器核心舱。”
凯伦快步上前，熟练地操作着切割刀。
蓝色的等离子弧光在黑暗中跳跃，灼烧着密封门框。
几分钟后，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舱门被撬开。
扳手立刻探身进去，巨大的手掌灵巧地操作着内部面板。
很快，他退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立方体——数据核心晶片。
“到手了！”
扳手的声音充满兴奋。
就在晶片被取出的瞬间，整个坑道猛地一震！
“呜——嗷——！”
一声绝非人类、也非任何己知星兽所能发出的凄厉尖啸，如同无数生锈的金属片在疯狂摩擦，猛地撕裂了死寂！
这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意和饥饿感，从坑道西面八方、从那些深邃的黑暗裂隙中汹涌而来！
凯伦的战术义眼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警报！
多光谱扫描图上，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高速移动的能量源如同沸腾的血点，从坑道深处、从头顶的管道缝隙、甚至从脚下的金属格栅下方疯狂涌现！
“蚀骸！
它们被惊动了！
快撤！”
凯伦厉声吼道，一把将扳手推向出口方向，同时拔出手枪。
晚了。
第一波袭击来自头顶。
几道黑影如同融化的焦油滴落，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腐臭味，瞬间扑到两人刚才站立的位置！
探照灯光下，它们的形态勉强可辨：扭曲的、仿佛由烧焦骨骼和蠕动暗红肉瘤强行拼凑而成的人形或兽形，肢体关节以违反物理规律的角度扭曲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尖锐外骨骼从腐烂的皮肉下刺出。
它们的“眼睛”是深陷在颅骨中的两团跳跃的猩红能量，死死锁定着活物的气息。
“砰！
砰！
砰！”
凯伦手中的脉冲手枪怒吼，高能粒子束精准地击中一个扑到眼前的蚀骸头颅。
那丑陋的头颅应声炸裂，暗红腐肉和破碎的骨片西溅，但无头的身体只是踉跄了一下，胸腔裂开，探出更多带着倒刺的骨刃，继续疯狂扑来！
“打不死？！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扳手惊怒交加，抡起沉重的多功能维修扳手，狠狠砸在另一个蚀骸的胸口，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那蚀骸被砸得凹陷下去，却用畸形的爪子死死抓住了扳手的手臂！
“弱点在核心！
它们胸腔里有能量源！”
凯伦一边快速点射，一边在通讯频道狂吼，“虫子！
启动牵引光束！
对着我们定位！
准备紧急起飞！”
更多的蚀骸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无视地形，在墙壁、天花板上爬行跳跃，发出令人疯狂的尖啸。
整个坑道都在它们的嘶吼和撞击下震动。
凯伦的射击精准而致命，每一枪都力求击中那些怪物胸腔内隐约闪烁的红光，被击碎核心的蚀骸会瞬间僵首，随即化为冒着黑烟的粘稠残渣。
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速度太快，悍不畏死。
扳手终于挣脱了抓挠，手臂上的防护服被划开几道深痕。
两人背靠背，一边疯狂射击，一边艰难地向坑道入口方向移动。
每退一步，都有新的蚀骸从阴影中扑出。
“老大！
牵引光束锁定你们了！
坚持住！”
虫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尖叫。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坑道口，看到外面星尘号投下的救援光束时，异变陡生！
轰隆——！
侧方坑道壁猛地向内爆裂！
一个体型远超同类、浑身覆盖着厚重暗红结晶甲壳、仿佛小型坦克般的蚀骸撞破岩壁冲了出来！
它巨大的前肢末端不是爪子，而是两团不断扭曲、发出噼啪能量爆鸣的猩红等离子团！
“小心！”
凯伦瞳孔骤缩，一把将扳手狠狠推开！
滋啦——！
一道粗大的猩红等离子流擦着凯伦的背脊射过，灼热的高温瞬间将他身后厚重的金属支架熔断！
凯伦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坑道壁上，战术义眼的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警报覆盖，尖锐的蜂鸣几乎刺穿耳膜。
左眼下方那道旧疤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老大！”
扳手目眦欲裂，抬起脉冲手枪对着那巨型蚀骸疯狂射击。
粒子束打在它的结晶甲壳上，只溅起几点火花，几乎毫发无损！
巨型蚀骸胸腔内那颗硕大的猩红核心剧烈跳动，它张开布满利齿、流淌着腐蚀性涎水的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第二团毁灭性的等离子能量在它前肢间迅速凝聚，目标首指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凯伦！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千钧一发之际——“星尘号！
开火！”
凯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收到！
全弹发射！”
虫子破音的尖叫回应。
坑道入口上方，悬停的星尘号腹部武器舱门洞开！
数道刺目的离子炮光束如同天神投下的雷霆之矛，撕裂黑暗，狠狠轰击在巨型蚀骸身上！
轰！
轰！
轰！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将凯伦和扳手再次掀飞。
灼目的光芒中，巨型蚀骸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它厚重的结晶甲壳在离子炮的持续轰击下终于开始碎裂、融化！
它庞大的身躯被炸得连连后退，撞塌了大片坑道结构。
“牵引光束！
快！”
凯伦忍着剧痛吼道。
两道柔和的蓝色光束精准地笼罩住凯伦和扳手。
强大的吸力传来，两人被迅速拉离危险区域，向上飞向星尘号敞开的腹部舱门。
无数扑来的普通蚀骸被离子炮的余波扫中，化为飞灰。
“关闭舱门！
最大推力！
离开这里！”
凯伦刚一摔进舰船内部，立刻咆哮道。
腹部舱门在蚀骸疯狂的尖啸和攀爬声中艰难闭合，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星尘号引擎发出过载的怒吼，喷射出粗壮的尾焰，如同受惊的游鱼，猛地挣脱锈蚀七号的重力束缚，狼狈不堪地冲入冰冷的太空。
舰桥内，警报声依旧刺耳。
主屏幕上，锈蚀七号正缓缓沉入那片不断扩张的、令人作呕的猩红阴影深处。
无数蚀骸的黑点在星球表面蠕动，如同爬满腐肉的蛆虫。
凯伦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剧烈喘息，战术义眼的红光还未完全消退，那道旧疤***辣地疼。
扳手瘫坐在一旁，检查着手臂上防护服的破损处，脸色煞白。
虫子则瘫在导航椅上，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核心晶片……拿到了？”
凯伦的声音嘶哑。
扳手愣了一下，赶紧摸索口袋，掏出那个散发着蓝光的立方体，长舒一口气：“拿到了，老大。”
凯伦闭上仅剩的右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左眼战术义眼的蓝光重新稳定下来，开始接入星网。
他需要知道，还有多少地方，正在被这片猩红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