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鸡鸣声被薄雾裹挟,显得有些遥远。
空气中弥漫着隔夜的饭菜馊味、潮湿的青苔气,还有远处早起铺子飘来的面粉香。
这本该是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清晨,可这份寂寥,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尖厉嗓音划破。
“死老太婆!
那病秧子还没死吗?
晦气!
老爷都死了,她还赖着这口气不走,真是个丧门星!”
接着,“砰!”
一声巨响,木门被粗暴地踹开,震得屋子里灰尘扑扑。
苏婉宁就是在这一片混乱嘈杂中,被迫睁开了双眼。
她的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脑子里乱扎。
更让她心头一颤的是,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西肢僵硬,指尖冰凉。
记忆在脑海里打着旋儿,前一刻,她分明还在医院的值班室里,趴在满是医学论文的桌上睡得正香。
怎么一醒来,却是这般压抑的霉味和呛人的药草苦涩?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破旧的帐幔,摇摇欲坠的雕花木床,屋子里没有一盏亮着的灯,只有窗外透进的一丝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简陋的轮廓。
墙壁斑驳,露出大片的水渍,似乎常年潮湿。
这里,根本不是她熟悉的一切。
“小姐!
你醒了!
天哪,菩萨保佑!”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沙哑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酸腐味。
苏婉宁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粗糙冰凉的手就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丝毫使不上力气。
她被迫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个面容枯槁、发髻散乱的老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袄,眼角堆满了皱纹,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落在她盖着的,同样打了无数补丁的旧棉被上。
老妇人眼中充满了狂喜和不可置信,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菩萨大老爷”。
这人是谁?
一阵尖锐的叫骂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的目光拉回到门边。
只见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女人,身穿深紫色锦缎褙子,头上簪着金晃晃的珠翠,正迈着西方步走了进来。
她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却遮不住眼底的刻薄与狠毒。
身后跟着几个眼神不善、体格粗壮的婆子,个个都像凶神恶煞。
“死老太婆,你聋了不成?!”
胖女人尖着嗓子,朝着床边的老妇人吼道,“这破落院子,给你们三天时间,麻利儿地腾干净!
要是到时候还赖着不走,就别怪我王氏心狠手辣,首接把你们扔出去喂狗!”
老妇人像是被点了穴,浑身一颤,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抓住苏婉宁身下的被角,苦苦哀求:“二奶奶饶命啊!
我家小姐才刚醒过来,身子还未康复,求您宽限几日吧!”
“宽限?!”
王氏冷笑一声,嫌恶地瞟了一眼床上虚弱的苏婉宁,眼神里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哼,她顾婉宁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丧了爹的病秧子,除了晦气,还能给顾家带来什么?!
她娘那点可怜的嫁妆,早八辈子被她那没用的爹败光了!
别以为披着顾府大小姐的皮,就能赖着不走了!”
她说完,高傲地一甩袖子,带着人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去。
院子里传来一阵碗碟摔碎的刺耳声响,那是王氏的婆子们在砸东西,宣泄着主子的怒气。
王嬷嬷呆坐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苏婉宁躺在床上,脑袋里的剧痛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无法言语。
脑海深处,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来。
金陵顾府,赫赫扬扬。
她的“父亲”,顾府的二老爷顾致远,刚刚病逝。
她的“母亲”,早年难产而亡。
而她,顾府的嫡出大小姐——顾婉宁,从小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被视为顾府的累赘和不祥之人。
她明白了。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精神错乱。
她真的……穿越了。
从21世纪的医学世界,跌入了这大乾王朝的顾府。
她,变成了这个名叫顾婉宁的**“病秧子”**。
她微微抬起左手,掌心贴着胸口。
那里,似乎有一股微弱但奇异的暖流在缓慢流动,那是她从现代带来的,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东西”。
这股暖流,能否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即将衰败的世家里,绝地求生?
王嬷嬷还在地上抽泣,那绝望的哭声仿佛一道道鞭子,抽打在苏婉宁心头。
可她来不及安慰这位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真心为自己担忧的老妇人。
她的头疼稍稍平复,却感觉嗓子眼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干得发涩。
“水……水……”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王嬷嬷像是被施了魔法,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倒了碗水,颤抖着递到苏婉宁嘴边。
苏婉宁就着老妇人的手,勉强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淌下去,那股燥热才稍稍缓解。
她借着喝水的工夫,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勉强透进一丝光亮;屋里家具简陋,几件破旧的木质家什歪斜地摆放着,角落里甚至还有蛛网。
这哪里是“金陵顾府嫡出小姐”的闺房?
分明就是个被遗弃的杂物间,连外头的柴房可能都比这里敞亮些。
她又看了看自己这具身体,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皮肤苍白透明,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到心头。
前世她身体康健,从没想过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小姐,您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王嬷嬷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得焦急地问道。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毕竟是现代医科大学生,在学校里解剖过尸体,见过各种各样的病症。
此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思绪从穿越的震惊中抽离,转而像一个医生那样,仔细分析起这具身体的状况。
她默默感受着自己的脉搏。
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两亏,是典型的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大病初愈的症状。
体内的那股暖流,此刻正循着一条陌生的经络路线缓慢流动,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仿佛在自动修补着这具破败的躯壳。
这股暖流,似乎与她前世在某个神秘医书中窥见过的“内息”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温和的滋养之力。
她闭上眼,前世学过的《内科学》、《药理学》、《方剂学》等专业知识,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这身体底子太差,需要精心的调养。
仅仅靠着顾府那些虚头巴脑的“补药”,怕是药效未发挥,身体就先被补得虚不受补了。
“王嬷嬷,我……我没事。”
苏婉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只是身子乏力,口渴难耐。
刚才二奶奶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王嬷嬷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小姐从前身体孱弱,性子也懦弱,除了哭就是咳,从未说过这样宽慰人的话。
如今这番淡然,倒像是换了个人。
“小姐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
王嬷嬷擦了擦眼泪,但随即又愁上眉梢,“可这三天期限……这院子,咱们真要被赶出去了啊。”
苏婉宁勉强支撑着,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床榻粗糙的木纹,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嬷嬷,您先去帮我找一些……干净的粗布料子和一些……剪刀针线。”
苏婉宁声音依旧微弱,但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还有,这屋子里可有炭火?
再给我寻些药材,寻常的就好,比如当归、党参、熟地、白芍、黄芪……每样分量要足,最好是年份好一些的。”
王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药材倒不稀奇,都是些常用的补血益气的药。
可小姐从前最怕喝药,别说自己开口要药了,便是御医开了药,也得哄着才肯喝上几口。
“小姐,您要这些药材作甚?
莫不是要自己煎药?”
王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苏婉宁轻轻摇头:“嬷嬷照办便是。
我自有打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平日里那些用剩下的药渣,可有留下?
若是有的,劳烦嬷嬷一并寻来。”
王嬷嬷更是费解,药渣哪里还能用?
可看苏婉宁的神情,不容置疑,便只好应下。
她家小姐,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苏婉宁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她知道,她这具身体的虚弱,以及顾府当下的困境,比她想象的更为严峻。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暖流,以及脑海中那些关于医术的知识,或许是她在这陌生的古代世界里,唯一的依仗。
三天。
她要在这三天内,让那些瞧不起她,想把她赶尽杀绝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病秧子”逆袭。
她将手再次贴在胸口。
那股暖流虽然微弱,却仿佛一股不灭的希望之火,正在她体内缓慢地燃烧着。
她知道,这就是她的金手指,她的底气。
接下来的三天,将是她在这金陵顾府,乃至整个陌生世界,绝地反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