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周***攥着皱巴巴的蛇皮袋,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望着磨盘上斑驳的苔痕发怔。
蝉鸣如沸,热浪卷着牛粪味扑来,他鼻尖忽然发酸——眼前的青瓦土墙,是藏着蝉蜕和弹珠的童年,却也是困着他看世界的茧。
身旁的申雪轻拍他后背,帆布包带在肩头压出道浅痕。
这个总穿洗旧白衬衫的姑娘,指甲缝还留着去年在大城市东莞电子厂打螺丝的机油印,此刻却像攥着火种的人,眼底跳动着东莞夜市的霓虹。
“车还有半小时。”
她递来半块绿豆冰糕,纸包装上洇着水痕,“到了那儿别露怯,城里马路比咱村口晒谷场还宽。”
父母的身影在光晕里模糊成剪影。
母亲往他裤兜塞了把零钱,指尖蹭过他磨破的袖口,絮絮的“别喝生水”被风扯碎;父亲背着手咳了两声,往他手里塞了个铁皮烟盒,里头装着晒干的野菊——说是泡水治咳嗽。
***喉结滚动,弯腰时听见母亲吸鼻子的声音,抬头时却只敢看父亲泛白的裤脚,重重说了句:“我能行。”
山路在脚下蜿蜒成灰黄的丝带。
申雪走在前头,帆布鞋踩过碎石子沙沙响,辫梢沾着草籽。
***背着两人的行李,汗浸透的T恤贴着脊梁,却觉得每一步都在撕开什么——是屋檐下悬挂的玉米串,是井台边晃悠悠的水桶,是夜晚躺在晒谷场数过的星子。
远处传来卡车轰鸣,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他忽然想起昨夜摸黑擦鞋的场景,鞋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东莞的热浪裹着塑胶味扑面而来时,***正盯着天桥下奔流的车灯出神。
申雪领着他穿过霓虹流淌的街道,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节奏,像极了电子厂流水线的节拍。
“看什么呢?”
她笑着戳他胳膊,“前头就是工业区,明早带你去招工处。”
路灯在她发梢碎成金粉,身后的摩天楼群吞吐着人潮,***忽然觉得自己像枚被扔进万花筒的玻璃珠,目眩神迷间,看见无数个可能性在流转。
出租屋的木门吱呀作响。
申雪拧亮台灯,粉白床单上落着一层薄光,窗台上的茉莉开得正盛,甜香混着她洗发水的柠檬味,在狭小空间里织成张柔软的网。
“将就几晚,等你进厂打螺丝,分了宿舍后就好了。”
她指了指墙角的折叠床,竹席边缘还缠着她去年缝的蓝布边,“我睡床,你睡地下,别瞎想。”
***的耳根瞬间烧起来。
他盯着那床淡紫碎花被面,喉结上下滚动,想起昨夜在长途车上,她靠在他肩头打盹时,发丝扫过他手背的痒。
折叠床在地板上展开时,弹簧发出细微的***,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混着楼下大排档的喧闹,在闷热的夜里荡出涟漪。
申雪转身时,他慌忙扯过毛巾被盖住发烫的脸,却在闭眼瞬间,闻见枕套上残留的阳光味道——像极了老家院子里晾晒的被单,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夜渐深,窗外的霓虹在窗帘上投下细碎光影。
***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村口老人们常说的话:“树大了要离窝,人长大了要闯河。”
此刻身下的竹席透着凉意,远处传来夜班工厂的汽笛声,他伸手摸向裤兜,铁皮烟盒还在,野菊的气息混着汗味,却让他莫名安定。
申雪翻了个身,被子滑落半角。
他屏住呼吸,轻轻伸手替她拉上,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在破土而出——是对陌生世界的惶惑,是对未来的期许,是某个隐秘又温柔的萌芽,在这个燥热的夏夜,随着茉莉的芬芳,悄悄漫过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