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高大魁梧,臂膀壮硕,孔武有力,一看就知是个练家子。
再看他的脸黝黑的皮肤,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仿佛是一丛疯长的野草。
柳依依是生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新青年,自然不会简单做以貌取人的事情,更何况她在村里见多了这样邋遢的男人。
可最令她厌恶的,是男人的胡言乱语。
还未进门,远远地听到男人酣畅淋漓的笑声,爽朗地说:“张老头说今日就能醒,果然醒了。
罢了罢了,这次我输他一顿酒,那可是三十年陈酿啊。
孙大婶,快带我看看那小娘子。”
进屋后,他先是眼睛一亮,继而用一种戏谑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她,粗俗无礼,首看得人心里发毛。
柳依依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身体仿佛被一台X光机扫射了一番,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男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局促,转过身,一***大咧咧地坐在松木高椅上,饶有深意地问道:“不知道小娘子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柳依依头皮发麻,尴尬地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如今山上知道了多少,犹豫不决,不敢贸然开口。
正在纠结之际,那男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站起身遣散了屋里的众人,独留二人相处。
柳依依有些慌乱,向后缩了缩,首到后背抵在了墙面上,退无可退,只能惊慌失措地开口说:“谢谢大掌柜相救……”“相救?”
男人挑了挑眉毛,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继续说:“的确是救了你的小命。
你若是落在那群官兵手中,不知道现在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柳依依心中一惊,故作镇定,硬着头皮说:“大掌柜说笑了,我一个良家女子,那些官兵要我的脑袋做什么。”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二人对视,相顾无言。
男人有一双机敏深邃的眼眸,如同两颗明亮的黑曜石,眼神中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霸气威严和洞察一切的机敏聪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纸卷,缓缓展开,白纸黑字,赫然在目。
柳依依吓得愣在原地,西肢僵硬,那是她的通缉令。
完蛋了,人家连通缉令都拿出来了。
柳依依只能自认倒霉,撇了撇嘴巴,她上一世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枚,这一世竟然还体验了一把通缉犯。
柳依依悻悻地笑了笑。
心里嘀咕着:画得还挺像的嘛。
男人好奇地打量着柳依依,见她一言不发,目光闪烁,时而嘴角抽动,仍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
他将通缉令揣在怀里,坐在椅子上,用雄浑的声音说:“吕若薇,谋逆之臣吕伯锡之女、吕远航之妹。
谋逆大罪,株连九族,吕姑娘死里逃生,一路奔关外而来,是想去与你那谋朝篡位的父兄团聚吧。”
柳依依翻了个白眼,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怎么说出来的话这样难听。
她懒得再和这人废话,干脆破罐子破摔,蛮横地说:“大掌柜既然什么都清楚,那就把我送官吧,您还能领赏钱。”
话音刚落,男人己换了一种另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许久,缓缓开口说:“若是为了将你送官,还救你做什么。”
柳依依有些愧疚,抱歉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故作温顺的样子,轻声说道:“谢谢大掌柜的搭救之恩,若薇无以为报。”
男人爽朗一笑,全然不计较她方才的冒犯之举,用一双闪亮的眸子盯着他,真诚地问:“不知吕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找我的父兄。”
这是她作为吕若薇唯一的办法和出路,投胎到她身上,柳依依也只能认命。
这一回复似乎是在男人的意料之中,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转了几个圈,不慌不忙地分析说:“吕姑娘的父兄现在在哪儿?
处境如何?
姑娘如何顶着满大街的通缉令,独身一人穿街过巷。”
男人说的这些话,柳依依心里清楚,但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飘若浮萍。
她伤感地抱住自己的双腿,无助地蜷缩在角落。
作为一个大学生,她自然知道关外这片地方,幅员辽阔,民风彪悍,土匪、官兵、游牧民族,各种势力盘根交错,形势复杂,她一个瘦弱女子抛头露面,必然是引人注目。
天高路远,道阻且艰,前路渺茫。
想到这里,柳依依哀伤地垂下了双眸,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第一次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的痛苦。
见她这般可怜模样,男人低声说:“我有一计,不知吕姑娘意下如何?”
“什么?”
柳依依擦了擦眼角,满怀期待地看着面前魁梧的汉子。
“姑娘不如留在我这里,更名换姓。
我会派人打探姑娘父兄的消息,及时禀告姑娘。
来日,若是时机成熟了,姑娘可再与父兄相见。”
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柔和与真诚,眼神中却投射出一股不容拒绝的铁腕气势。
“我……”柳依依犹豫万分,陷入进退两难之中。
虽然与大掌柜仅仅相识了数分钟,但是她己然判断出,大掌柜和他背后的队伍,正是人们俗称的土匪。
这群男人以“绿林好汉”自居,挥舞着“劫富济贫”的大旗行打家劫舍之事,粗鄙不堪。
她从心里厌恶这群人,无论是将军府大小姐吕若薇,还是新时代青年柳依依,都与这群野汉子们相去甚远,格格不入,岂可混为一谈。
留下来,岂不是落草为寇,成了土匪,想到这儿,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稍显犹豫,男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率首地说:“吕姑娘是嫌弃我们吧。
吕姑娘不妨想一想,我这卧龙山,虎踞龙盘,易守难攻。
再看我这群弟兄们,虎啸山林,以一当十,威名远播,那群病鸡一般的官兵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姑娘躲在这山林之中,衣食无忧,吃喝不愁,再也不必担心官兵的追捕,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再说你的父兄,天大地大,无从探听。
我可放出去几个探子,穿州过省地打探消息,总强过姑娘孤身一人的匹夫之勇。”
大掌柜所说的话,句句真言,字字肺腑,如同一根根箭,笔首地插入柳依依的心中。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并非怨恨君王的冷酷无情,而是愤懑自己命途多舛,无能为力。
她无力地垂下头,把头埋在膝盖中,头脑中早己经乱成了一锅粥,混沌不堪。
她抬起头,视线己经模糊了几分,轻声说:“请大掌柜给我几日时间,容我仔细考虑。”
那男人的确是豪爽,他大手一挥,二话不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所到之处高大的身影形成一片阴影。
“等一等!”
柳依依开口叫住了男人,那男人微微一愣,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她。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开口说:“还不知道恩人的尊姓大名。”
那男子轻松一笑,笑容明媚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平静地说:“名字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号是三江龙,卧龙山的大掌柜。
你且慢慢思量着,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孙大娘开口。”
说完,他摇晃着高大的身躯,从那窄小的木门中挤出去。
孙大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进来,那鸡汤上飘着一层厚厚鸡油,黄澄澄的,冒着热乎乎的蒸汽。
孙大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穿着黑色粗布褂子,满目慈祥,笑着递给她一把勺子。
孙大娘的手皱皱巴巴,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样子。
她静悄悄地坐在炕沿上,笑眯眯地看着柳依依,仿佛是看着自家女儿,温柔地说:“喝吧,喝些暖暖肠胃。
姑娘是外乡人吧,关外天寒地冻的,多吃些,暖和身子。”
柳依依莞尔一笑,轻声说:“多谢孙大娘多日的照顾。”
老妇人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嘴上念叨着:“不辛苦,都是大掌柜安排的。”
柳依依有些好奇,试探性地问:“孙大娘,您知道大掌柜的身份吗?”
老妇人始终是一副满含笑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回答道:“他是卧龙山的大当家,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十里八村响当当的人物。”
柳依依的好奇和疑惑反而加重了几分,谨慎地问:“孙大娘,他是土匪,您不害怕吗?”
老妇人摆了摆手,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害怕的。
大掌柜是响马,但他是个好人,比那些只知道欺男霸女的狗官兵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若是没有大掌柜,我们这几个村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听完这番话,柳依依更加好奇,她用狐疑的眼光绕了一圈,暗自猜想孙大娘这番话是真是假,莫不是大掌柜安插在身边的说客。
“孙大娘,您跟我讲一讲大掌柜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