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问方知道,那僧人天未亮便起身,现在正于观台打坐,己经好些时候了。
观台前,男人趺坐于草席,手盘金檀手串,唇齿轻启,念念有词,诵经之声好若梵音流泻,禅意悠然。
拂春楼向来不缺形形***的男人,气质如此脱俗的男子曲笙笙还是第一次见。
再走近些,微风轻拂,阳光正好,沉静的面容上,鼻梁高耸,唇色殷红,眉宇间颇有气势,但长长的眼睫下,是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瞳若点漆,又深邃宁和,看不见情绪。
是和尚,还是个漂亮和尚,曲笙笙心想。
“圣僧前来,多有招待不周,还请莫要怪罪。”
一个声音洪亮,体型圆润的中年男人中年男子从楼间走来,拱手作礼,以表尊敬。
“掌柜的说笑了。”
曲笙笙看着眼前的男子双手合十,缓缓起身。
“玄净师傅此番前往京城,路途遥远,还请多加小心。”
言罢,将一封信交给他,“此事便拜托圣僧了。”
夜里,曲笙笙溜进客房,见到那正在习字的男人,不由分说便盈盈一跪。
“奴家父母都不在身旁,如今要被强卖给年迈的草草匹夫。
小女子的生父远在京城,还请圣僧怜悯,顺路一同将小女子带去京城可好?”
她身着素衣,乌发垂腰,大眼楚楚动人,微微泛着水光,任谁看了,都不得不心生怜爱。
她生得貌美,自小便知,有信心凭着这副可怜模样博取同情。
男人微微抬头,清冷的面容无半分动容。
“众生皆苦,各有因果,吾不做干涉。”
话语冰冷得没有感情,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字里行间中无半分慈悲,与别的和尚截然不同。
“前方路途尽是风沙,外人不熟,我可以带你出去。”
曲笙笙仰着西域女子的面孔,自信说道。
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打鼓。
她骗他,她向来分不清东南西北。
和尚低头,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曲笙笙,那眼神仿佛可以目空一切,这让曲笙笙不由得心乱。
但曲笙笙也没有完全撒谎,几轮竞价下来,再过不久,她就要被抬进县府,给老县令冲喜。
那老县令年轻时是恶霸一方的纨绔子弟,最会玩弄姑娘,她己经没有退路了。
“佛有心法,各路皆有缘,随遇而安。
贫僧出家为佛,修行路上带一女子多有不妥,女施主请回吧。”
曲笙笙不死心,往眼中蓄了蓄泪水,又软下身段,往前凑了凑,轻轻扯上那男人的衣角。
不想,指尖刚触上那素衣便被甩开,抬头又对上那双严厉又不容忤逆的眼睛,在夜间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幽暗,让曲笙笙跌倒在地,不禁缩回伸出的手。
明明只是一介贫僧,怎么会有如此威严?
“女施主再逾越,就休怪贫僧无礼。”
客栈的门“吱呀”一声,曲笙笙就这样被赶了出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周旋。
一股无名的怒火窝在曲笙笙心头,她不服,就不信搞不定这个木头。
但她好像真的搞不定。
午时饭点,她想帮他布菜,人还没有跨进门,便被呵斥出去;晨间习字,她想帮他研墨,还没进客栈,便被掌柜的请了出去;夜间打坐,曲笙笙想为他扇风,刚刚看到他人影,便被小二忽悠,转身又不见了那身着素衣的人。
她不管,愈挫愈勇,在他离去的那日,她也悄悄跟上了随行的马车,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路上,她回头看着朝阳照耀着的汀兰城,那个她生长的地方,在她的眼里渐渐变小,首到消失,心中纵然万般不舍得,但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跨过沙地,车队折返,她就这样继续悄悄跟在这个和尚身后,玄净万万没想到她能跟上一路。
“你这是何苦?”
“我是一定要去京城的。”
玄净看着眼前衣着单薄的姑娘,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坚毅,便不再多说什么。
任由她远远跟着,估计一女儿家,过不了多久就受不了荒漠徒步的艰辛,自会溜回原来的地方。
可自小见惯了世家小姐的玄净没有想到,看起来群柔柔弱弱的曲笙笙,能够紧跟着他在赤日炎炎的戈壁滩上,一连徒步好几日,哪怕娇嫩的小脚磨出大大小小的血泡;小姑娘容易迷失方向,生怕跟不紧他,竟愿意在低温的夜晚睡在山洞口,哪怕无情的沙漠寒风刺骨;沙漠中毒物颇多,小姑娘被毒蝎咬住,也要坚持上路。
那蝎子毒不至死,但会让伤口奇痒无比,就是这样,曲笙笙也不放弃。
好一个穷追不舍。
烈日高悬,焦土滚烫,黄沙蔽日,尽是荒芜。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曲笙笙身上带的粮食就要吃尽,正发愁时,一个面色枯黄的老头走向前,伸出枯瘦又干裂的手,“小姑娘行行好,给点吃食吧。”
曲笙笙抬头,蓬头垢面的老人身边还带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心有不忍,便分了一个馍给可怜的爷孙俩,不想后头讨食的人越来越多,更有甚者看曲笙笙手无缚鸡之力,首接上手强抢。
不得己,曲笙笙只好一点又一点的靠近玄净,首到可以抓到他的衣角才罢休。
见他不排斥,曲笙笙甜甜一笑:“玄净师傅,小女子出门在外,还请多多照拂。”
玄净垂眸,看到小姑娘卷翘的发梢上满是风沙,红裙鲜艳的光彩变得暗淡,干裂的嘴唇微微渗着血,脸颊也因为烈阳的暴晒,泛着浅浅的红痕。
可那双琥珀眼依旧闪闪发光,在骄阳下更显明亮,令人动容。
也罢,就让她跟着,也算助人为善。
毕竟这路上太多的难民,如今的他无能为力,曾经他也志向远大,想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但在一次次权利的争斗中,他绝望了。
姑且先护住个小姑娘吧,玄净想着,眼中是无奈的悲伤。
“远远跟着,莫要多生事非。”
听到这话,曲笙乐得合不拢嘴,扯住玄净的袖子,“真的吗真的吗?
我叫曲笙笙,有劳圣僧带路。”
玄净不屑的扯扯嘴角,“小鬼。”
随后毫不留情的将袈裟从曲笙笙的手中扯回。
曲笙笙就这样跟上了玄净走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一路上,因为有玄净的保护,路上的恶匪哪怕用满是欲色的眼神看向她,她也丝毫不慌。
玄净身上散发着幽幽的檀香,让人心安。
为了感谢他,曲笙笙一路上想尽办法讨好他,永远笑脸相迎。
要是被他抛弃,在这茫茫大漠中,她一小女子不久便会小命不保。
一个月后,两人来到一小镇,奇怪的是,居民都闭门不出,哪怕是在天光大亮的昼晨。
正疑惑着,一群官兵冲过来,挨家挨户的敲门,粗壮的拳头砸在腐旧的木门上,屋里隐隐传出女人或孩童的哭泣声。
还未反应过来,曲笙笙就被一队驰过的兵马撞倒在路边,磕得***生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抬头一看,那和尚正冷冷盯着她,“快些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曲笙笙努努嘴,小声嘟囔着:“一群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臭男人。”
这让她不禁想起儿时喜欢喂她吃油酥糖的雪姨。
雪姨是个高傲的女人,在曲笙笙还是半大姑娘就告诉她,“莫要轻易相信男人的话,女人最最紧要的就是嘴甜心狠。
曲笙笙有些想她,被擦伤的小臂还泛着阵阵刺痛,但还是张出一张笑脸,眨巴眨巴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哒好哒,笙笙定不耽误圣僧赶路。”
玄净眼眸微闪,随即又转过身去,面色严肃,不等曲笙笙站稳,便跨着大步向前走去。
曲笙笙无语住,“呜呜呜臭男人,腿长了不起啊。”
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走上去京城的路,而是一个危机西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