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是如此?
似是而非也。
那赶船速离,乃是良所提议,但这嬉笑散心,论柳谈花却是满穗所为,倒令良有所诧异。
可看她满心欢喜,笑语不绝,便没说甚么。
行至一春梅前,见那娇红却可透血之新梅高依枝头。
满穗欲取,奈何身巧体蓄,着实揽得了苞揽不了花,不禁生出股恼劲,却是不拖沓,往船处走去。
良见此情,本想待她索求,自己便摘下来赠予,然而满穗竟这样便走,倒令他心中掠过一丝惋惜,遂抬手一折摘下,道:“满穗。”
耳触其音,满穗人伞同顾,便逮住良手上一朵赤血娇嫩,又流水般靠去,戏谑道:“良爷今竟也喜好上这女子之物?”
良听闻言,作势要扔:“只是一赏,却招来戏笑,不知道扔去可否止笑?”
满穗则伸手似遮花,道:“良爷不喜,不知赠我?
莫非觉得穗儿比不上这花?”
其实满穗开始嬉笑,不过是想作些假,顺带小赏春光罢了。
毕竟良己知她在洛阳有些势力,且如今洛阳人多眼杂,暗流涌动,方才自己与良一番说想必有外人所听,良也不知其人何方,若是势力大,则不好走了,所以装成赏花游玩,倒是合乎话理。
自己方才见那梅花,虽有意却无心,本以为早早上船便走,可良却实是有心,竟然摘下,虽说情理之中,倒为意料之外。
但这亦让满穗心喜,所谓孺子可教也,良虽然染血厮杀多年,却不失聪明,倒是历来难得。
良见满穗戏谑,自知不敌,便将新花簪于她发上,道:“满穗若簪此花,倒衬得花美。”
满穗嗔笑一声,道:“良爷倒是伶牙俐齿了,怎会娶不上妻?
良爷如今年龄不小,还未想娶妻之事?”
良顿时眉胞眼晴,轻道:“满穗你……”满穗打断,道:“叫穗儿罢,良爷如此叫倒显得生疏。”
良微沉一气,道:“嗯,穗儿,你何时嫁人呢?”
满瞥眸一视,道:“待有心人说话便是。”
良却反讥笑道:“若不说,该当如何呢?”
满穗听闻,脚下一滞,独立良前,风轮晴处青蓝,曈仁玄黑,映得雨天如阳春玉光,缓缓递手道:“花逢春而生,风雨逢春而柔,我可以等啊,良。”
一花开又花开,道:“良爷,快些赴地罢。”
良倒不曾止步,向她那处赶,闻叹道:“嗯。”
良手虽有备,却被满穗钻空紧牵,迎着她花般笑靥,往船停处踱走去。
船夫见二人如此融洽而来,便打趣道:“说斯话,我阿可真觉得你两像夫妻。”
良欲开口,满穗却顺着道:“老伯眼光确好,正是。”
良心头一颤,转头看向满穗,满穗却不回头,只是紧紧牵手。
船夫闻言,憨笑道:“冒犯冒犯。
二位赶些上船罢。”
良正发愣,满穗这才轻笑看良,又一用劲将他拽上船。
渔歌雎鸠,船桨戏鱼。
只见良踉跄几步入舱,堪堪回过神来,看着满穗,淡淡却有意道:“你这般说辞倒更是伶俐。”
满穗䄂掩笑弧,反道:“良爷却是沉迷。”
良闻言,轻叹一口,满穗眼睛微眯,不改姿态道:“良爷真是多愁善感了,竟数叹心愁。”
良面不改色,道:“舌头挺巧。”
良一说到舌头,便想起舌头曾经常帮自己说话,如今倒是东西两地,不见完人。
不禁又想感叹,却发觉此意,连忙止住,若叹出去,满穗必然嘲笑,倒不是厌恶,现在她仍没吃早饭,怕是己撑不住,自己当减少话题,待吃完饭后再说,且她那能言善辩之口,自己实是难以应付。
想着,良又看向正交代船夫事情的满穗:盘发带银簪,垂珠随柳摇。
青衣熏罗兰,含齿露眸潇。
满穗方才交代好,转头望向良,却见他己将早餐取出。
早餐裹有许多层,只瞧那布如重岩叠嶂般铺开,又如莲花水芝式绽放,现出深裹其中的肉馒头与……包有油纸之物?
满穗一眼便联想与番薯,自己小时生辰诞父亲买下一个,甜糯相间,传言食此物可长寿,但盖是假罢,毕竟自己家人可未曾长久。
念及于此,满穗眼底逃过一丝哀伤,却躲得似蜻蜓点水般好。
良虽未发现,可也隐隐发觉怪异,便将番薯推至满穗面前,道:“你曾说过想吃番薯,那时不见得有,如今寻见便买下了。
快吃罢。”
满穗却未拿过,望着良道:“良爷今倒不藏东掖西,莫非想向我坦露心原?”
良眼神退避几分,淡淡道:“穗儿多虑几分,只是快凉而己。”
满穗䄂衫前倾,却如侧飞之燕,妖媚道:“仅是怕凉么,良爷?
原来瞒有我甚事?”
良为她眼神谄语所钩得扭头,似恼道:“快吃罢,待凉再吃,便白瞎这好东西了。”
便拿起肉馒头,示意吃饭。
满穗闻言,轻叹一声,蔫花般缩回去,眼神始终不离良,边剥薯边道:“那,良爷如何买得这稀罕物?”
良扭头向满穗,面色奇怪:“自己人所赠,你不知么?”
满穗听闻,跟中渐挤惭愧,咳几下道:“咳咳,良爷,我方才来此,不见之时日久天长,自是有所不知。”
良听后点头颔首,咽下一口肉馒头,缓缓道:“应派些观察总结,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样大意,那人能察觉你我,也是因此罢?”
满穗尽量避开那双疃仁,道:“穗儿知错,必然能改。”
便咬下一口番薯,伸予良面前,眼发精光,勾出梨涡道:“呐,良爷可没尝过罢,味道甚好呢。”
良猛然停愣,正要推辞,满穗却己至身旁,将番薯更靠近些,笑道:“良爷,莫要负却人家心”良则如凤将啄日般,心中犹豫,颇似孟春阴晴不定。
满穗却不予可乘之机,首逼唇口,良无奈能抵,便学那小鸡啄米,咬下一口番薯。
满穗见状,方心满意足归去,道:“良爷,好么?”
番薯入口,先甜渍倾腔,若雨洒大江,清中添丽,随即糯化为浆,恰似浮云更雾,柔里增蒙。
且竟有淡香,如天施香薰,似月含笑靥,摄人心魄。
啄薯虽少,却是惊艳,若惊鸿一瞥,缭绕九天。
良抬眼望着满穗,云中含雨道:“应是唯一,回味无穷。”
满穗听闻,未作甚表现,只是道:“嗯。”
便专注于吃饭。
可耳根与面颊倒晕出淡红,良见她这番模样,惟笑一声,却引来满穗目光,竟反似懵懂,倒亮得骇人。
良也咳几下,便亦专注于吃饭。
待早饭殆尽,满穗复又如初,眼转去而盯睛,问良道:“良爷,若渴我可沏茶。”
良被满穗久盯,道:“谢谢。”
满穗闻后,即动手沏茶,弃藻逮香,海入宝碗,递予良道:“尝尝可好?”
良接过道:“穗儿何曾差过?”
遂饮一口,满穗笑道:“未尝怎能言好?
如今何感?”
良望向茶碗翠潭,道:“我信穗儿,茶沏甚好。”
满穗闻言,托腮浅笑,眸中纳全良影。
良抬头便撞上熠熠之睛,却未有避色,与之对望。
雨落绵绵,风抚茫茫。
些许雨流于叶上,落棋滚珠,又扶着柳绦聚集。
待几缕风挟露至,嘀嗒而旋坠,溶于河江,抛出镜圆绣球,使圈圈涟漪相扣。
远望,个个锈球,圈圈涟漪,犹河汉星辰万千。
盖是满穗注意这番春景,便轻轻道:“良爷,春雨风光正好呢。”
良扭头望去,遂见此世间河汉,轻烟罩河,香弥船舱。
满穗却又望向良,欣然一笑,淡淡喃喃:“河汉清浅随,星辰熠熠辉。
江流还水回,齐玑同天垂。”
良未发觉,应是看入神了罢,且自己声音也如轻哼,满穗不禁心中叹息。
良却转头道:“穗儿,甚好甚美。”
顺手抚过满穗头发。
满穗闻听也轻笑一声,道出那诗,覆上良手背,又沉沉道:“良,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良闻言,颔首道:“是非功过,不可并论,功者誉之,恶者惩之。
盖是此义么?”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过之所恶而天刑;利身安邦,和民齐心,此功之好而天誉。
天刑人,天下刑之;世刑人,事物刑之。
天刑人之失,世刑人之真,二者兼而为刑,此谓之厄。
厄者,德之薄;德者,气之薄。
德气薄则发威,发威则害,害则不利以至厄。
所谓德厚而善,善由利而生。
利者,智之功;智者,德之功;德者,无以功而功。
有德者尽其才,有才者苟其德,才德弗冲,才才而害,此天世皆刑之理也。
是谓德生而终,天杀以德罢?
良思绪渐展,觉自己为才才之人,非德人,故致于此。
念及于此,良觉自己似悬云之雨,将发而不出,将入江而不落。
虽蔽去一露之小,仍远于江河,便沉默以待满穗言语。
满穗见这番状况,似欣道:“即是如此。
那么,良爷觉得今天下最当敌者谁?”
良先一愣,即又思虑,却听船夫怒道:“还有谁?
不那该死的万岁?”
满穗顿时紧握良手,示意良勿言,便道:“老伯所言即是,竟与我所想相致。”
船夫又道:“嗐,天下谁人不知此?
要说便是他,谁不这么认为?”
满穗应付船夫几句,近乎贴良耳道:“到了再说。”
良点头,便不再说这些事,与满穗闲聊几句。
山过奇峻,水淌急缓,风怀东西,雨行朝夕。
良见船行己久,道:“我们先行至何处?”
满穗轻笑,道:“良爷却是有心,先去开封府,淮安府,再到扬州府。”
良面露诧异,道:“如此之广?”
满穗听罢,面现自豪,道:“是呢,良爷,而且不止如此。”
良闻言不禁沉默,半晌方道:“穗儿何止聪慧?”
满穗轻笑,又沏一碗茶,道:“良爷渴了罢,喝些茶水。”
良却推至满穗面前,轻声道:“穗儿也喝些罢。”
满穗则是一愣,接过茶饮下,道:“我所沏茶倒是不差。”
语毕,发簪迎风雨之途,面附嫩梅,眸行春江,带着月牙般微笑,宁静却喧嚣的凝望良,似风笼在西处,如香薰弥漫舱中。
龙凤相望,鳞羽共辉;云聚霞浓,朝春夕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帝子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