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的阳光，已经带着夏日的灼热，明晃晃地铺满了城市高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间隙。李桂芳推着那辆天蓝色、带卡通贴纸的儿童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五岁的孙子阳阳。小家伙穿着幼儿园的黄色小背心，两条肉乎乎的小腿悠闲地晃荡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奶奶，你看！大吊车！”阳阳兴奋地指着远处工地上高耸的钢铁巨臂。

“嗯，真高。”李桂芳心不在焉地应着，心思还沉浸在昨晚起夜时听到的那几句模糊不清、却透着异样温柔的阳台低语。儿子陈伟最近总是这样，电话不断，还刻意压低声音避开人。一丝隐隐的不安，像水底的气泡，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又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儿子是经理，工作忙，应酬多，正常的。

“奶奶，”阳阳忽然扭过小身子，小手扒着李桂芳推车的手臂，仰起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孩子特有的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李桂芳低下头，看着孙子天真无邪的小脸，被那纯粹的快乐感染，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哦？什么秘密呀？告诉奶奶。”

阳阳神秘兮兮地凑近奶奶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脆生生的童音说道：“爸爸昨晚！和手机里的漂亮阿姨打电话！还‘mua’亲亲了！”说完，他还得意地撅起小嘴，用力地做了个飞吻的动作，发出响亮的“mua”声，然后咯咯地笑起来，“那个阿姨声音可好听了！像小黄鹂！爸爸还笑呢，笑得可开心了！”

“嘎吱——”

李桂芳推车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仿佛有人在她耳边狠狠敲响了一口巨钟，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阳光、高楼、行人、甚至阳阳那张灿烂的笑脸——都在瞬间褪色、扭曲、旋转。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手里的车把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又滑腻，让她几乎抓握不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世界只剩下阳阳那清脆的、带着炫耀意味的童音在反复回荡——“亲亲了…亲亲了…mua…”

“阳…阳阳…”李桂芳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飘忽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死死锁住孙子纯真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恶作剧或者误解的痕迹，“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就是亲亲呀！”阳阳以为奶奶没听清，又凑近了些，小手比划着，大眼睛里满是认真，“‘mua’！这样亲亲！爸爸对着手机亲的！那个阿姨还说‘爱你哦’！爸爸可高兴了！”他模仿着爸爸当时的样子，咧着嘴笑。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李桂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情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一片眩晕的空白。眼前阵阵发黑，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危险！巨大的、足以摧毁她小心翼翼维护了半辈子的安稳生活的危险，就这样被孙子毫无防备、天真无邪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那口子后面，是她最不愿面对、最恐惧的家庭深渊。

伟子…我的儿子…他…他怎么能？！ 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尖叫。张莉温顺的笑脸、儿子最近闪烁的眼神、深夜阳台的低语……所有零碎的、被她刻意忽略的疑点，此刻都像被阳阳这句话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炸得她魂飞魄散。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阳阳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奶奶的异样，摇晃着她的手臂，小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

孩子的声音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李桂芳濒临崩溃的临界点。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会吓到孩子。不行！绝对不能让阳阳看出什么！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浮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起脸上每一块僵硬的肌肉，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牵扯着她的嘴角，感觉像在撕裂皮肉。

“没…没事，阳阳。”她声音发飘，努力想让它听起来轻松自然，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太阳…太阳有点晃眼。”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冰渣，刺得肺叶生疼，“阳阳看错了吧？爸爸最爱妈妈了，肯定是跟妈妈打电话呢！妈妈出差的时候，爸爸也这样跟妈妈说话的，对不对？”她一边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一边重新推动自行车，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布满尖刀的冰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每一步都伴随着心脏撕裂般的钝痛。

高楼林立的城市森林，那些曾经代表儿子成功的象征，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阳阳在她身后又哼起了歌，无忧无虑。而李桂芳的世界，却在孙子那几句天真的话语里，轰然坍塌，露出狰狞的裂缝。她该怎么办？她该拿这个天大的秘密怎么办？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