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单反镜头上的声音,像谁在叩一扇冰做的门。沈砚蹲在桥洞下换镜头,
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边缘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冻土的窸窣声。他回头的瞬间,
正看见一个人从雪堆里拱出来。那人穿着件被血浸透的深灰大衣,额前碎发冻成了冰碴,
睫毛上甚至挂着半融化的雪珠。他抬头望过来的样子很茫然,像是刚从深海里浮上来,
连呼吸都带着水腥气的钝重。“你……” 沈砚的话卡在喉咙里。对方突然栽倒在雪地里,
发出闷响。殷红的血珠从他额角渗出来,在白雪上洇开细小的花。沈砚的相机还举在手里,
取景框里恰好框住那双半睁的眼睛。瞳孔是很浅的琥珀色,此刻蒙着层雾气,
像被冰封的湖泊。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雪幕时,沈砚才发现自己的手套全湿了,
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雪的寒气,黏在毛衣领口。
沈砚看着护士递来的登记本,笔尖悬在 “关系” 那一栏很久。“朋友?” 护士随口问。
“不算。” 他据实回答,“在桥洞捡的。”护士的笔顿了顿,
抬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点探究。沈砚没解释,低头在那栏画了道斜线。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沈砚坐在床边的塑料椅上,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 “雪人”。
对方脱了沾血的大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羊绒衫。脸颊线条很干净,唇色很淡,
睡着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倒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了。只是那双手很惹眼。
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节却异常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
像是常年握什么东西磨出来的。沈砚的目光落在对方手背上的留置针上,
忽然想起自己相机里的那张照片。雪地里的琥珀色瞳孔,像某种困在冰里的兽。
“唔……”床上的人动了动,沈砚立刻收回视线。对方醒了,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
然后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天花板,输液架,最后定格在沈砚脸上。“是你。
” 他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嗯。” 沈砚应了声,“医生说你脑震荡,
可能会记不清事。”对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纱布下的伤口似乎还在疼,
他蹙了下眉。“我是谁?”这个问题来得很突然,沈砚却没太意外。
他看着对方眼里清晰的困惑,忽然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
此刻装着的是真正的雪原 —— 空旷,干净,什么都没有。“不知道。” 沈砚诚实地说,
“你身上没带身份证。”对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
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落回被单上。“这是哪里?”“市一院。” 沈砚补充道,
“2024 年 12 月 7 日,大雪。”他报日期的时候,
注意到对方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像雪落进热水里。
“我……” 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谢谢你。
”沈砚没接话。他拿出手机,翻出那张在桥洞下拍的照片。屏幕光照亮他半边脸,
照片里的雪地上,那抹殷红格外刺眼。“警察会来找你做笔录。” 他把手机收起来,
“如果想起什么,或者需要联系谁,告诉我。”对方没睁眼,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
沈砚起身准备走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句:“外面还在下雪吗?”他回头,
看见对方睁着眼望窗外,睫毛上仿佛还沾着未化的雪。“嗯,下得很大。
”住院部楼下的雪已经积了很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沈砚把围巾拉高遮住半张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编辑催稿的信息,问他要那组《冬夜》的照片。
他站在雪地里回信息:稍等,遇到点事。指尖冻得发僵,屏幕上的字都有点模糊。
他抬头望了眼住院部亮着灯的窗口,那个房间的灯还亮着,像茫茫雪夜里的一点星火。
口袋里的相机硌着腰,里面还存着那张照片。沈砚裹紧大衣往地铁站走,雪粒子打在脸上,
有点疼。他想,大概是今年冬天太冷了,人才会变得奇怪。比如在桥洞捡个失忆的陌生人,
比如现在居然在想,那人明天早上会不会想吃热粥。三天后,
警察带来了消息 —— 查不到任何匹配的身份信息。沈砚去医院的时候,
正看见那个自称 “陆时” 的人坐在床上看雪。他说自己叫陆时,
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沈先生。” 陆时转过头,
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很透亮,“警察说…… 找不到我的过去。
”沈砚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嗯” 了一声。“我没地方去。” 陆时的声音很轻,
像怕惊扰了什么,“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沈砚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热气腾地冒出来,
带着白粥的香气。“我租的房子有间空房。”陆时猛地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是更深的茫然。“为什么?”“总不能再把你扔回桥洞。” 沈砚盛了碗粥递给他,
“就当…… 雇个模特?我最近缺素材。”这个理由蹩脚得连自己都不信,
但陆时居然点了点头。他接过粥碗的手指微微颤抖,大概是还不习惯用力。“我会做饭,
会打扫。” 陆时认真地说,“不会给你添麻烦。”沈砚看着他低头喝粥的样子,
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自己一个独居的摄影师,
莫名其妙捡了个失忆的 “模特” 回家,怎么想都像三流电视剧的剧情。
但陆时喝粥的样子很乖,睫毛垂着,侧脸在光线下有柔和的轮廓。沈砚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也许,
冬天就该发生点不合常理的事。沈砚的房子在老城区的顶楼,带一个朝南的露台。
陆时第一次走进房间时,目光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住了。那是沈砚拍的城市夜景,
霓虹在雨夜里晕染开来,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你拍的?” 陆时伸手想去碰,
又在半空中停住。“嗯。” 沈砚把他的行李 —— 其实就是几件医院给的换洗衣物,
放进客房,“随便看。”陆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转身去看露台上的积雪。阳光落在他发梢,
镀上一层浅金。沈砚忽然觉得,这个人本身就很适合被镜头捕捉。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沈砚每天背着相机出去扫街,陆时就在家里看书,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等沈砚晚上回来时,总能闻到饭菜的香味。陆时很会做饭,
简单的食材到他手里总能变得特别好吃。沈砚问他是不是以前学过,他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好像那些菜谱是凭空出现在脑子里的。有一次沈砚深夜回来,看见客厅还亮着灯。
陆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手边摊着一本素描本,上面画着半个露台上的雪堆,线条干净利落。
沈砚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画纸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签名 —— 陆时。字迹和他的人一样,
清瘦,却带着股韧劲。他没叫醒陆时,只是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落在陆时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霜。沈砚站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是编辑又在催稿。
他忽然有了个想法,拿起相机,对着月光下的陆时,按下了快门。照片洗出来的时候,
沈砚把它夹在了自己的工作簿里。陆时看他对着照片发呆,凑过来看了一眼。“拍得真好。
”“是模特好。” 沈砚随口说。陆时的耳朵微微泛红,转身去厨房倒水。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平淡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天。
沈砚去外地采风,回来的时候淋了雨,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
他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额头,动作很轻,带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沈砚?
” 陆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焦急。沈砚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住了。
他感觉到陆时的手探过来摸他的额头,微凉的指尖触到皮肤时,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别动。” 陆时的声音很近,“我去叫医生。”“别……” 沈砚抓住他的手腕,
力气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用。”陆时没动,任由他抓着。沈砚能感觉到他手腕的颤抖,
还有脉搏在皮肤下轻轻跳动。“我没事。” 沈砚松了点力气,却没放手,“睡一觉就好。
”陆时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砚以为他已经走了,才听见他说:“那我陪着你。
”沈砚迷迷糊糊地 “嗯” 了一声,意识渐渐沉下去。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坐在床边,
一直没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烧已经退了。沈砚睁开眼,看见陆时趴在床边睡着了,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他的手还被陆时握着,掌心温热。沈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忽然觉得心跳有点乱。他轻轻抽回手,起身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还有点苍白,
但眼神却很清明。他好像,有点习惯这个家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了。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