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油烟、霉菌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复杂气味。
顾长风顺着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往上走,感觉自己正一步步退回到赫川市那段被高楼大厦的阴影所遮蔽的过去。
房东是一位记性己经不太好的老太太,她收了二十年的房租,对江月初的印象只剩下“一个爱看书的安静后生”。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年轻人就像他失踪时一样,悄无声息,没有在周围的世界里留下太多痕迹。
房间的门锁早己锈死,顾长风让锁匠打开后,一股尘封己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不到十五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掉漆的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陈设简陋,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但却异常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不像是一个仓促离开的人留下的。
这不像是一个失踪者的房间,更像是一座被时间冻结的纪念馆。
顾长风没有急着翻找,他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仿佛在与二十年前那个年轻的灵魂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的目光很快被墙壁吸引了。
那面斑驳的墙上,没有贴任何明星海报或风景画,而是贴满了赫川市的变迁地图和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
从红星钢厂的扩建,到国企改制的阵痛,再到赵氏集团的崛起……每一张剪报,都被江月初用红笔画出了重点,旁边还用极小的字迹写满了注释和疑问。
这是一个调查者的作战室。
顾长风走到书桌前,桌上的台灯、笔筒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他戴上手套,轻轻拉开书桌的抽屉。
里面没有日记,没有信件,只有几本专业书籍和一沓厚厚的采访笔记。
笔记上的字迹清秀而有力,记录着对钢厂老工人的访谈,对环保问题的质疑,对工伤事故的追踪……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战场。
顾长风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精神共鸣。
他能想象出,在无数个夜晚,江月初就是坐在这张书桌前,借着一盏孤灯,试图用一支笔,去对抗一个正在被钢铁洪流裹挟着飞速向前的时代。
他的生活清贫,但精神世界无比富有。
顾长风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桌角落里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书上。
书的封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伪装成一片枯叶的模样。
书名是——《枯叶蝶》。
顾长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书,吹开封面的积尘,缓缓翻开了扉页。
在泛黄的纸页上,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题词,笔迹与采访笔记上的如出一辙,遒劲有力:**“最高明的伪装,是为了最致命的破茧。”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顾长风。
他终于明白了。
江月初不是不谨慎,恰恰相反,他谨慎到了极点。
他将自己所有的锋芒都伪装了起来,就像枯叶蝶一样,用最朴素、最不起眼的外表示人,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隐藏在黑暗中的捕食者以致命一击。
而他留在骸骨旁的徽章,不仅仅是身份的证明,更是一个路标,一个留给后来者的、解开整个谜题的密钥。
顾长风的手指下意识地在书页间滑动,忽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异样的坚硬。
他将书页翻到那一页,瞳孔猛地一缩。
一枚崭新的“枯叶蝶”徽章,正被当作书签,静静地夹在书页之间。
它和证物袋里那枚被严重腐蚀的徽章一模一样,却光洁如新,仿佛从未经历过岁月的侵蚀。
它就像一个等待交接的信物,一个未尽使命的象征。
顾长风将那枚崭新的徽章拿起,放在掌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是江月初残留的体温。
从这一刻起,顾长风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这不再只是一桩无头公案。
这是江月初的遗志。
而他,顾长风,将成为那个接替他,完成这“致命破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