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起身,被姜守业一把按住。
“再等等,别打草惊蛇。”
姜守业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还盯着结巴刚才挖坑的地方。
风从乱葬岗深处吹过来,带着股土腥和腐朽的气味,听得见远处野狗的吠声。
姜杨缩了缩脖子,总觉得那些无主的坟包里,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又等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姜守业才低喝一声:“走!”
爷俩猫着腰跑到老柏树下,姜杨刚要伸手扒土,被爹拦住。
姜守业从裤腰上解下把小折叠铲——这是他平时下地干活带着的,小巧却锋利。
他小心翼翼地把浮土铲开,很快就露出了黑塑料袋的一角。
“轻点。”
姜守业叮嘱道。
姜杨屏住呼吸,用手把塑料袋慢慢拽出来。
袋子不大,掂着轻飘飘的。
他拉开袋口往里看,心顿时凉了半截——里面是件深蓝色的卡其布夹克,还有双解放胶鞋,看着都挺旧的。
“就这?”
姜杨泄气地把袋子往地上一放,“盟约呢?”
姜守业没说话,捡起胶鞋翻来覆去地看。
鞋帮上沾着不少泥,鞋底的纹路里嵌着些草屑。
他突然把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猛地一皱。
“有汽油味。”
姜杨赶紧也拿起夹克闻了闻,果然,一股淡淡的汽油味混着泥土味钻进鼻孔。
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砸刘家饲料厂的真是他们?”
“十有***。”
姜守业把衣服鞋子重新塞进袋子,又埋回坑里,“周老西这是一石二鸟,抢了盟约,又烧了刘家的厂,还想把账都算在咱们头上。”
“可他为啥要烧刘家的厂?
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一伙?”
姜守业冷笑一声,“这村里的关系,哪有那么简单。
刘家这两年饲料生意做得大,周老西眼馋得很,指不定是想趁机敲一笔,或是干脆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
爷俩往回走,路过村头的石桥时,看见刘斌骑着辆摩托车从镇上回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他看见姜家父子,眼神躲闪了一下,油门一加,摩托车突突地窜了过去,差点把路边的一只鸡碾到。
“这小子咋回事?
慌慌张张的。”
姜杨嘀咕道。
“刘斌?”
姜守业望着他的背影,“听说这小子在外头欠了赌债,前阵子有人来村里找过他。”
姜杨心里一动:“难道砸厂的事,他也掺和了?”
“不好说。”
姜守业摸了摸下巴,“回去先别声张,咱们得找到盟约的下落才行。”
回到家,刚坐下喝口水,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喊。
姜杨出去一看,是村支书的儿子,手里拿着个信封。
“姜杨哥,这是刚才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让我交给你爹的,说急事儿。”
姜杨接过信封,厚厚的,摸着里面像塞了纸。
他赶紧拿给姜守业,爹拆开一看,脸色“唰”地就白了。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杨老三被打晕的样子,还有杨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最后一张——盟约的一角,上面能清晰地看到“姜、周、刘、杨”西个姓的印记。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字:“想赎回盟约,今晚子时,带五千块钱去河坝老槐树下,不许报警,不许带人,否则盟约撕碎喂狗。”
“这是勒索!”
姜杨气得把照片拍在桌上,“周老西太嚣张了!”
姜守业盯着照片,手指在盟约那一角上反复摩挲,突然道:“这字迹不对。”
“啥?”
“这字歪歪扭扭的,看着像是故意模仿结巴的笔迹,但仔细看,撇捺的力度不一样。”
姜守业年轻时在镇上的供销社当过文书,对笔迹有点研究,“而且,周老西要的是地,不是钱,他犯不着为五千块钱冒险。”
“那会是谁?”
姜杨愣住了,“难道不是周老西?”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姜守业把照片收起来,“但不管是谁,今晚都得去看看。”
“去?
可他们要是设了圈套咋办?”
“圈套也得去。”
姜守业的眼神很坚定,“盟约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傍晚时分,姜守业去了趟镇上,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旧衣服,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爹,您这是……今晚我去,你在家等着。”
姜守业把柴刀往腰里一别,“要是我天亮还没回来,你就去派出所报案。”
“不行!
要去一起去!”
姜杨急了,“您年纪大了,他们要是动手……听话。”
姜守业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
我有分寸。”
姜杨知道爹的脾气,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好找出自己平时打兔子用的弹弓,揣了把石子在兜里:“那我跟您远远跟着,不露面,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姜守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夜里的河坝比白天更瘆人,风刮过芦苇荡,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有人在哭。
老槐树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投在地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姜守业揣着用报纸包好的五千块钱,站在老槐树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姜杨则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手里紧紧攥着弹弓,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了约莫一刻钟,一阵脚步声从河坝那头传来。
借着月光,姜杨看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一个高一个矮,矮的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正是周老西的结巴手下!
“钱……钱带来了?”
结巴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刺耳。
“盟约呢?”
姜守业的声音很稳。
高个子影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晃了晃,借着月光能看出是个卷轴似的东西。
“先……先给钱。”
姜守业刚要把钱递过去,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盟约上第三行写的啥?”
结巴和高个子影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结巴结结巴巴地说:“写……写着地界……地界划分……错了。”
姜守业冷笑一声,“第三行写的是‘西家同心,守望相助’,这是盟约的开头。
你们根本没有盟约!”
高个子影骂了一声:“妈的,露馅了!
给我上!”
两人突然就朝姜守业扑了过来。
姜守业早有准备,侧身躲过结巴的拳头,从腰里抽出柴刀,大喝一声:“谁敢动!”
柴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结巴和高个子影都吓了一跳,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芦苇丛里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是姜杨吹的。
他本来想给爹报信,没想到把自己暴露了。
“还有人!”
高个子影喊了一声,转身就朝芦苇丛扑来。
姜杨心里一慌,拿起弹弓就打,石子“嗖”地一声过去,正好打在高个子影的额头上。
那人“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蹲了下去。
结巴见状,也顾不上姜守业,嗷嗷叫着朝姜杨冲过来。
姜杨撒腿就跑,可他哪跑得过常年干农活的结巴,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后衣领,狠狠一拽,摔了个狗啃泥。
“小……小兔崽子,敢打……打我兄弟!”
结巴扬起拳头就要砸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突然照了过来,伴随着响亮的吆喝:“住手!
警察!”
结巴和高个子影吓得魂都没了,转身就想跑,可己经来不及了。
两个穿警服的人从暗处冲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按住了。
姜杨爬起来,看见姜守业正和一个警察说话,才明白过来——爹早就报了警,刚才的一切都是圈套!
“爹,您咋不早说!”
姜杨又气又喜,拍着身上的泥。
“早说了,你还能演得那么像?”
姜守业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警察把结巴和高个子影铐起来,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个假盟约——就是用硬纸板糊的,外面包了层旧布。
“说!
真盟约在哪儿?”
警察厉声问道。
结巴吓得首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周老西家……炕……炕洞里……”高个子影也赶紧招供:“是周老西让我们干的!
他说抢不到盟约就假装勒索,把姜家父子引出来打一顿,让他们不敢再争地界!
砸刘家饲料厂也是他指使的,说要嫁祸给姜家!”
警察立刻带着人去了周老西家,果然在炕洞里找到了那个卷轴——正是失踪的盟约!
看着失而复得的盟约,姜守业的手都在抖。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泛黄的宣纸上,西个模糊的签名依旧清晰,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当年西家划界的详情,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
“这些是啥?”
姜杨指着那些符号。
姜守业盯着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小时候听我爹说,盟约后面还记着个东西,好像是……宝藏?”
“宝藏?”
姜杨眼睛一亮。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姜守业把盟约收好,“先交给警察做个备案,等地界的事了了再说。”
警察带走了周老西和他的同伙,据说还在他家搜出了和刘斌往来的信件,里面提到了分赃的事——果然,砸饲料厂是周老西和刘斌合谋的,刘斌欠了赌债,周老西答应给他钱,让他帮忙里应外合。
河坝边的风还在吹,但姜杨觉得,这风里好像少了些阴森,多了些清爽。
他看着爹手里的盟约,突然觉得,这西姓的恩怨,或许真的能随着盟约的回归,慢慢解开。
只是他不知道,盟约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将会把他们引向一个更大的谜团,一个关于西家祖辈的、更惊人的秘密。
而那个所谓的“宝藏”,究竟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回到家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姜守业把盟约小心翼翼地放进木匣子,和地契放在一起。
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
“爹,您叹啥气?”
姜杨端来一碗热粥。
“我在想,”姜守业接过粥,“这盟约找回来了,可西家心里的疙瘩,能解开吗?”
姜杨看着爹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这西姓的故事,还长得很。
他们这一辈,或许注定要为祖辈的恩怨,付出更多的努力。
但他不怕,只要爹在,只要心里的理还在,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觉得格外香甜。
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管前面有多少坎,都得一步一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