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沈皓的第七年,一个阳光好得刺眼的周三下午,她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彼时我刚录制完新一期的美食视频,正在厨房整理刀具。锃亮的厨刀一字排开,
我细心擦拭着每一把的刀柄,再用专业的磨刀棒保养刀刃。
金属摩擦发出规律而令人安心的唰唰声。厨房里还飘着刚烤好的杏仁曲奇的甜香,
那是准备晚上让沈皓带去给他同事的——他总说我的烘焙手艺给他挣足了面子。
门铃响起时我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沈皓还在公司,快递通常不会上门。
我放下擦到一半的主厨刀,透过可视门铃,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孩。她约莫二十出头,
穿着宽松的碎花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针织开衫。脸很小,带着点未脱的学生气,眼睛很大,
此刻正不安地眨动着,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或者说,是交叠在明显隆起的腹部。
我打开门,温和地问:“你好,找哪位?”她像是被我的声音吓到,肩膀微微一颤,
视线飞快地扫过我的脸,又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蚋:“请、请问…沈皓是住这里吗?
”“是的,他是我先生。请问你是?”我保持着礼貌,心里却泛起一丝疑虑。
沈皓的同事、朋友我几乎都认识,从未见过这个女孩。“我…我叫林薇。”她终于抬起头,
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我能进去说吗?是关于…关于沈皓的事。
”我看着她隆起的小腹,一种模糊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沉默片刻,我侧身让她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目光有些拘谨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栋别墅是我和沈皓结婚第三年时买的,装修是我一手操办,北欧风格,简洁明亮,
处处透着用心。沙发旁的柜子上还摆着我们上周末去郊游的合影,照片里沈皓从背后搂着我,
下巴抵在我发顶,笑得温柔。“坐吧。”我指了指沙发,“要喝点什么吗?
柠檬水还是…”“不用了,谢谢。”她局促地坐下,双手始终护着肚子。我在她对面坐下,
等待着她开口。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她年轻的侧脸上投下一层光晕,
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疲惫和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颤抖着递给我。“这是…我怀孕二十周的B超单。
”她声音发紧,“孩子…是沈皓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厨房里飘来的甜香忽然变得腻人,
黏糊糊地堵在喉咙口。我盯着那张纸,没有接。上面的黑白图像对我而言如同天书,
但底部的文字和那个熟悉的名字却清晰无比。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却沉缓得可怕,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陌生。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突然…”她的眼圈红了,语速加快,像是背诵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
“我和沈皓…是去年年底在一次行业研讨会上认识的。后来…后来就在一起了。
我本来没想打扰你们的生活,但是我怀孕了…我父母知道后很生气,
把我赶出来了…我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哽咽起来,
沈皓说…说他会处理好的…但他一直让我等…我、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看着她哭泣的样子,
看着她的肚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七年婚姻生活的片段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沈皓早安吻的温度,
他出差半夜给我发报平安的信息,我们一起在厨房研究新菜谱时他蹭到我鼻尖的面粉,
上周纪念日他送我的项链还戴在脖子上,冰凉的坠子贴着皮肤…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然后是沈皓轻快的哼歌声,他推开门:“老婆,我提前回来了!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你最爱的那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里的纸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精致的糕点盒从袋口滑出一半。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视线像被钉牢在我和那个女孩之间,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沈皓…”女孩像是看到救星,
带着哭腔喊他。沈皓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踉跄着冲过来,声音因极度恐慌而变调:“薇薇?!
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先是看向那个女孩,
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随即又猛地转向我,
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无尽的慌乱和哀求:“老婆!老婆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他语无伦次,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叫林薇的女孩,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我看着这个与我同床共枕七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他的惊慌,他的恐惧,
如此真实,彻底击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这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那是什么样?沈皓,
你告诉我,这个找上门来说怀了你孩子的女孩,是怎么回事?”沈皓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浑身冰冷的动作。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刺耳。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冰冷黏湿,颤抖得厉害:“老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我不是人!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忏悔,“就是一次意外…真的!就那一次!去年年底那次年会,
我喝多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后来她找到我,说我怀孕了…我慌了,我只想稳住她,
我没想让她来找你的!我爱你,我只爱你啊老婆!”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混合着绝望的哀求:“你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她…她年轻不懂事,
她就是想要点钱…她什么都不要,她只想把孩子生下来…”我的手指在他手中僵硬如铁,
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我的目光越过他颤抖的肩膀,看向那个女孩。她听到沈皓的话,
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一句。“所以呢?”我轻声问,
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沈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地抬头,
眼睛里迸发出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希望:“所以…所以我们把孩子留下,好不好?她生下来,
我们养!我们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这就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孩子啊!”他越说越激动,
仿佛自己都被这个绝妙的想法说服了:“她签协议,她拿钱走人,永远不出现在孩子面前!
孩子只会叫你妈妈,只会认我们这个家!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薇薇,
这样我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的家还是完整的,和以前一样!我保证!
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和以前一样?”我慢慢重复着这几个字,
视线落在墙壁上我们的婚纱照上。照片里他看我的眼神,
曾经让我深信不疑地以为那就是永远。“对!和以前一样!我发誓!”他急切地保证着,
甚至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女孩的腹部,
她受惊似的往后缩了缩,护得更紧。“几个月了?”我问,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
女孩愣了一下,怯生生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小声回答:“…七,七个多月了。”七个月。
只比我们的婚姻短一点点。原来在我精心准备结婚纪念日晚餐时,
在他出差给我带回当地特产时,在我们相拥着计划未来要孩子时,
另一个生命早已在他和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孕育。我忽然笑了起来。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
脸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快得近乎诡异,
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玻璃渣:“好啊。”沈皓猛地抬头,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几乎要灼伤人:“薇薇!你答应了?你真的…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
我最爱…”我打断他,笑容甜腻,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嗯,我养。让她生下来。
”沈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激动得手足无措,他想去搂抱那个女孩以示安抚,
又瞬间觉得不妥,转而狂喜地搓着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太好了!太好了!薇薇,
谢谢你!你太伟大了!我…我这就去拟协议,让她签字,绝对具有法律效力!你等着,
我马上就去!”他几乎是飞奔着冲向二楼书房,脚步因为激动而有些虚浮,
仿佛慢一秒我就会反悔。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我和那个女孩。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女孩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弱蚊蝇:“…谢谢姐。”我没看她,
目光落在自己无名指的钻戒上。七年了,戒圈内侧已经磨出细微的划痕,像我的心。
我慢慢地将戒指褪了下来,冰凉的铂金圈躺在掌心,沉甸甸地坠着。过了一会儿,
沈皓拿着一份匆匆打印好的文件下来,塞到女孩手里,
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急于求成的命令:“快,签了它!按手印!快点儿!
”女孩顺从地签下名字,又在他的催促下按下红印泥,在名字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指印。
沈皓把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上面写着女方自愿放弃孩子抚养权、探视权等一切权利的字样。我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
他讪讪地收回手,紧紧攥着那份协议,像是攥住了通往幸福未来的门票:“薇薇,你放心,
一切有我。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我有点累,”我站起身,打断他勾勒的美好蓝图,
“回房休息会儿。”“好好好,你休息,你好好休息!”沈皓连声应着,呵护备至,
语气是久违的温柔甚至讨好,“想吃什么?我晚上给你做?要不我们出去吃?
庆祝一下…”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转身一步步踏上楼梯。
铺着柔软地毯的台阶此刻踩上去却像通往刑场,每一步都耗尽全力。回到卧室,反手锁上门。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甚至有些刺眼,却再也照不进我心里。
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
只有嘴角还残留着那个僵硬上扬的弧度,像个被强行扯出笑容的劣质人偶。七年情深,
一朝倾覆。我的人生,我的爱情,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不仅背叛了我,
还企图将背叛的果实塞进我的怀里,让我去抚养他和别人的孩子,并为此感恩戴德?
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它勒爆。
我打开手机,点开直播软件。我的美食直播间“薇薇安的美食日记”拥有几十万粉丝,
他们都叫我“薇薇安”,说看我的视频很治愈,能品尝到爱情的味道。
沈皓也曾是这些评论最积极的点赞者。
我缓慢地设置着直播间标题——“今日独家:焚身炙爱”。然后,深吸一口气,
点了开始直播。镜头亮起,映出我过分平静甚至有些麻木的脸。粉丝开始涌入,
弹幕欢快地滚动起来。薇薇开播啦!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哇,标题好特别!焚身炙爱?
是新菜式吗?听着好浪漫!薇薇老师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累了?多休息啊!
期待期待!正好下午茶时间!我对着镜头,努力扯出一个标准化的、温婉的笑容,
和过去千百次一样。“大家下午好。”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听起来有些微弱的电流杂音,
却异常平稳,“今天,教大家做最后一道菜。”我站起身,将手机支架调整了一下角度,
让镜头能更完整地拍到房间中央。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一个复古的黄铜炭盆。盆里,
堆满了深黑色的、棱角分明的炭块。我拿起旁边一壶透明的液体,打开盖子,
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首先,需要足够的燃料。
”我慢慢地将液体淋在炭块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麦克风,
平静得像在讲解如何给牛排刷油。弹幕停顿了一瞬,然后更快地滚动起来。???
薇薇在干什么?那是什么?工业酒精?味道好冲!炭盆?做菜用炭盆?户外烧烤吗?
可在卧室里啊!气氛有点不对啊姐…这不像做菜…我放下酒精壶,
拿起一盒长长的、包装精美的火柴。这火柴还是我们蜜月时从某个北欧带回来的纪念品,
一直舍不得用。“这道菜,叫焚身炙爱。”我抽出一根火柴,轻轻划亮,
橙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映在我漆黑空洞的瞳孔里,像两簇微弱的鬼火,“需要很高的温度,
才能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骨头化成灰,灵魂也别想逃。
”我的语气那么平常,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谆谆教导,就像在说“排骨焯水要冷水下锅”。
火柴被我轻轻扔进炭盆。“轰——!”幽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迅速包裹住每一块炭,
然后变成明黄炽烈的颜色,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热浪开始扭曲镜头前的景象,我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弹幕彻底疯了。***!!!!
点燃了?!在房间里?!薇薇你干什么!快灭火啊!危险!这不是做菜!报警!
快报警啊!姐!薇薇姐!你怎么了?别做傻事啊!发生了什么?谁欺负你了?!
告诉我们!不要啊!!!快停下来!弹幕护体!有没有人知道她家地址?!
火光在我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那抹诡异的微笑还凝固在嘴边。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火焰越烧越旺,
灼热的气浪让屏幕前的观众都仿佛能感受到。世界在镜头外喧嚣鼎沸,弹幕密密麻麻,
恐惧、担忧、劝阻如海啸般涌来。而我这里,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和我内心一片死寂的、被彻底冰封的荒芜。七年信仰,焚以此火。
就在这一片疯狂和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一道微弱、却极其尖锐诡异的声音,
猛地刺破了火焰的咆哮和弹幕的无声尖叫!嘀呜——嘀呜——那声音断断续续,
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的哭腔,又像是…弹幕有瞬间的凝滞。什么声音?
好像有孩子在哭?我也听到了!从哪儿传来的?
不对…这哭声不对劲…太尖了…像是…是婴儿哭声!薇薇你家有孩子?!
好像是从…冰柜里传出来的?!我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连身后炭盆灼人的热浪都无法融化分毫。那哭声…微弱,
却极具穿透力。一声接一声,吃力地,委屈地,带着某种非人的冰冷质感,
比地从——从我身后那台巨大的、银白色的、日夜运行着保持恒低温的嵌入式冰柜里传出来。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被那冰柜里渗出的寒气瞬间冻结,
又在下一秒被身后炭盆的灼热引爆,冰火两重天,撕扯着我的神经。那哭声……微弱,
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我耳膜,刺穿我所有伪装的平静和疯狂的决绝。冰柜?
怎么会是冰柜?那里面除了我日常囤积的顶级和牛、进口鳕鱼,
一些需要低温保存的特殊香料如香草荚和黑松露,还有……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记忆碎片闪电般掠过——沈皓最近几次以“公司冰箱坏了,暂存点东西”为由,
塞进来几个他亲手打包、叮嘱我不要动的泡沫箱。当时他笑容自然,甚至带着点讨好,
我忙于准备新一期“分子料理”主题的直播,并未深想。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刷新的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文字,只剩下一片混乱的色块和咆哮的感叹号。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