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年前季千渡救我一命。从那之后,我就成了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我用了十年时间,一个接一个地替他杀光了所有的仇人。他曾说,我是他的全部。
可他威震江湖、功成名就之际,却要迎娶一个清纯灵动的苗疆女子。后来我封刀隐退,
蜗居一处江南小镇,季千渡却不惜翻遍整个江湖,只为找到我。再次相遇那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我揽入怀中,却被一个玄衣少年拦住。少年勾着我的腰,
轻轻揉捏着昨晚闹过头的地方,附在我耳边询问。“姐姐,他是谁啊?
”1季家少主季千渡大婚,全城的人都来凑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街道两旁,
纷纷去抢撒下来的喜糖。季府前厅内,宾客满堂,各个脸上都盛满了笑意。
众人口口相传着季千渡与那苗女的相知相恋,说着那真是一对璧人。吉时已到,
两位新人共拜天地。季千渡望向红缎盖头的新娘,眼中满是要溢出来的温柔爱意。
“一拜天地!”“砰!”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举座皆惊。季千渡直起身,拧眉看去。
围在门口的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好像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一身劲装,浑身是血,
缓步踏入前厅。我左手提着一个不停滴血的布袋子,左肩上赫然一道砍伤。皮肉外翻,
甚是吓人。只消再向下半分,便是心脏的位置。我的脸色宛若厉鬼般惨白,
眼神中更是死一般的空洞。“莫寒,你做什么!”季千渡脸色难看,疾言厉色地冲我吼道。
大婚当日,不能见血。我这副满身血污的鬼样子,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我是在故意闹事。可我,只是拼命完成了季千渡交代的刺杀任务,
回来复命。我完全不知道,今日竟是他的大喜之日。苗女新娘也掀开了盖头,
向我投来两道恶毒的目光。而季千渡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柔声细语地安慰他的新娘。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宾客之中有人认出了我,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丫头……是季少主身边的侍卫吧?”“据说她十年前就跟着季少主了,
看这架势是来砸场子的吧?”于他们而言,我的确只是一个侍卫,为季千渡卖命的侍卫。
我漠然地看着两人的浓情蜜意,只觉得身上的痛都不及心口处的半分。2三日前,
季千渡让我去杀一个人。他对我说杀了那人,季家的仇就彻底结束了。他还说,
那人不会武功,杀他就像宰只鸡一样容易。于是我不分昼夜地赶路,只身潜进了对方的府邸。
却不曾想,仇家虽然不会武功,可他的侍卫却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一时大意,
差点被其一刀穿心,命丧当场。若不是想着还要回去向季千渡复命,我绝对撑不过去。
一番血战,我最终靠着一口气和三分侥幸,终于收了仇人的项上人头。任务完成,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跑死了一匹好马才堪堪赶回来。结果等着我的,却是季千渡的大婚。
其实他大可不必瞒我,毕竟我和他之间从来都没有明面上的承诺。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砰——”我抛出布袋子,
被裹着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了出来。仇人死不瞑目的惨状,惊得众人尖叫连连。
新娘似乎也被吓到了,一个劲地往季千渡的怀中钻。他一边安抚着,一边冲着我怒喝。
“莫寒!你太过分了!”我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高高扬起的马尾甩掉发丝尾端的血滴,
朗声回道。“这是属下给少主的贺礼,恭祝少主同少主夫人喜结连理,琴瑟和鸣!
”季千渡满是怒意的神色一僵,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我不等他开口,抽出佩剑往地上一插,
勉强撑住身子,左手颤颤巍巍地抚上胸口。那里被人一掌打碎了胸骨,
我完全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才能站在这里。可我的这一动作,却叫季千渡误以为我是要动手。
刹那间窜出五六个暗卫将我围住。只要我再有异动,
那锋利的刀剑就会毫不留情地贯入我的躯体。我抬眼环顾,都是昔日同僚,
他们眼中都存着不忍。同我有过交情的几位还不动声色地给我使眼色,要我赶紧离开。
我终于死了心。啐了一口血,抬手擦去血丝,仰起头看向那身着喜服的季千渡。
他的眼中只有排斥和厌恶,大约是厌恶我一身血污。我只觉得好笑,心底凉薄一片。
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手中的佩剑落地,我顺手也卸下了腰间的匕首。看见匕首的刹那,
季千渡的脸色微变。“属下多谢少主照拂,就此告退。”十年了,我欠季家的早就还清了。
季千渡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但身旁的新娘还紧紧地挽着他的臂膀。
娇小可人的苗女瑟瑟发抖地躲在他身后,便又激起他的保护欲。我踉跄地站起,
转身迎着刀剑一步步地走出了大门。众宾客都畏惧我身上的血污,惧怕又厌恶地远离我。
我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季千渡阴沉的脸色。我只觉得和煦的暖阳照在我身上一身轻松。
季千渡,我守了你十年。如今终于可以放手了。3十年前,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彼时季家还未落没,少主季千渡一早出门,看到雪里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他直接将我带回了季府,替我寻了大夫。再睁眼时,我就成了季千渡的小丫鬟。说是丫鬟,
但我才十岁出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给他更衣都要艰难地垫着脚,
被他嘲笑是一个小矮子。季千渡那时很不爱练武,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扎马步让他好一阵抱怨。于是我就陪着他一起,甚至要比他更早起来。
可他惊奇地发现,我似乎比他更有练武的资质。季家主知道后,将我拉到面前细细查看,
发出啧啧赞叹。他说我根骨奇佳,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家主和夫人都是好人,
他们子嗣单薄,只有季千渡,于是便将我收为了义女。季家遭灭门的那日,我正换上了新衣,
却在推门一刻看见了漫天的火光。仓皇跑出门,迎面撞上一人持着刀剑冲过来,
我竟然僵住了。季千渡突然出现,一脚将那人踹开后,拽着我的手飞奔。
那段记忆我毕生难忘。不过半日,整个季家变成了一片血海。家主和夫人命丧当场,
季千渡带着我从后门逃了出去。我们一直跑,不敢松懈半分,生怕停下来就被人发现。
一路上我咬紧牙关,害怕给季千渡拖后腿,几次三番开口叫季千渡放开我。“少主,
我去引开他们,你赶紧跑!”在那时的我看来,季千渡的性命是我唯一要顾及的事。
但他没有松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抓得更紧。这一抓就是十年。
十年间季千渡步步为营,发了狠地练武,誓死要报灭门之仇。
他不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季家少主,他身上担着季家几十条人命。我也不曾离开过他半步。
无论刀山火海,我都跟随他身侧,替他杀人,做他手中最锋利也最无情的一把刀。曾几何时,
季千渡也将我抱在怀中。他颤抖着捂住我腹部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出血海,
抖着嗓子唤我。那也是个冬日。因为曾差点在冬日里冻死,我总是很畏惧严寒。
但为了季千渡,我甘心潜在冰冷的湖底,只为了致命一击。可冻僵了的身子来不及反应,
便被人一刀贯穿了身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我咳了口血,踉跄着后退,
却还不忘一刀解决了妄图靠近季千渡的人。待到季千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然睁不开眼,
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尸体旁。一时间都分不出来我和尸体有什么区别。那日,
我许久未见到季千渡那般落泪的模样。他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
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被捡回季家的那天。“莫寒,
我只有你了……我求求你,别睡过去,我求求你……”季千渡好像哭得很厉害,
染血的身子颤抖着,乞求上苍不要收走我的性命。后来我侥幸活了下来,
被按在床榻上养了大半个月。季千渡亲自给我喂药,我轻轻皱眉,
他就跟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颗梨膏糖。我蹙眉轻笑。“少主,属下不是小孩子了。
”季千渡挑了挑眉,叼起梨膏糖,不分由说地送进我口中。唇齿纠缠间,他唤我“阿寒”。
我以为,我会一直在季千渡的身边。可是最后,却是我自己主动离开了。
4苗女沈南鸾被季千渡带回来的时候,我正在训练新一批侍卫。我手起刀落,
被俘仇敌的脑袋便骨碌碌滚落。温热的鲜血溅在侧脸,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啊——”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我闻声看去,一位异族服饰的女子站在檐下,
眼中是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惊骇。她垂下的发丝间缀着银饰,一双杏眼灵动圆润。
以为是谁家的小姐乱跑出来,我正蹙眉要将她赶走。却见季千渡三步并作两步地挡在她面前,
瞥了我一眼,叫我退下。我愣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污,再看了看他身后怯生生的姑娘,
抿了抿嘴,快步离开。后来我知道了,那是给季千渡解了蛊毒的苗疆女医沈南鸾。
日复一日的训练让我武艺精湛,却对医术一窍不通。但沈南鸾却精通各种医术,
从小就熟知各种蛊毒,不仅会解,更会制。杀人于无形的蛊毒,
显然比我这样真刀真枪去拼要来的高效。明面上,沈南鸾是季千渡的救命恩人,
我是他的侍卫。所以每次见到沈南鸾,对她作揖行礼于我已是常态。
我曾以为季千渡只是想将沈南鸾收入麾下,却不想他是动了真情。之前每年的上元节,
季千渡总会推掉一切事务,同我去街市上逛一圈。但沈南鸾到来后,一切都变了。
上元节前我奉命去杀人,回来时还不忘买了花灯带给季千渡看。但找遍整座府邸,
却没见到他的人。可当我路过沈南鸾住的别苑,却见季千渡身披大氅,
手里还提着一盏精致的花灯。而沈南鸾,则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中。“阿季!
”沈南鸾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银铃响动,是那么悦耳动听。季千渡转身间,
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惊艳和温柔。那眼神,我跟了他十年,从未见过。
沈南鸾挽上季千渡的臂弯,大雪落在他们的肩头,远远看过去真像一对眷侣。
在季千渡察觉看过来之时,我悄悄后退,身形隐没在夜色之中。手中的花灯也被我一掌熄灭,
带回院中烧掉。看着越窜越高的火光,我默默灌着酒。喉舌间的辛辣,
暂时温暖了我冷得发颤的四肢。从前,每到冬日,季千渡都会多给我院中添炭火。但现在,
府中大半的炭火,都被他送到沈南鸾的屋子里。他似乎忘记了,
每到入冬后我浑身都会时不时地发痛。那是当年我为了他,潜在冰冷湖水中留下的病根。
他只对我说。“阿寒你是个习武之人,身子骨远要比南鸾好,这炭火还是先紧着她吧。
”连共处的同僚都能看出我走路久了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可他却视若无睹。
我面不改色地应下,垂眸一刻,眼中黯淡无光。我告诉自己,季千渡只是一时忘记了而已。
可当众多仇家寻上门,利箭破空而来的一瞬间,他挡在了本就被数人相护的沈南鸾身前。
全然不顾我被十几名杀手针对,独自落单。我失踪三日,那三日我生死不明,
但季千渡却日日陪在受了惊的沈南鸾身边。我孤身回去的那天,大雨滂沱。
门口的侍卫禀报了季千渡,待他出来时,我站立的地方,已然形成一滩血洼。而我的身上,
衣衫破碎,看得到的地方全是砍伤。季千渡终于记起来我的苦劳,
命人给我送来了上好的伤药。可我没有要,只是伸手向他讨要一颗梨膏糖。我太痛了,
只想要一颗糖压一压。可是季千渡微微皱眉,回绝了我。“阿寒,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怔住,眼眶中滑落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心上像是破了个洞。季千渡,
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5我早就累了。而我欠季千渡的,也早就还完了。这十年里,
我为他挡下太多明枪暗箭,足够还当初他的救命之恩。只是我自己不愿意醒来,
不愿意相信季千渡将我们之间的情意忘得一干二净。可他的一场大婚,终于让我看清楚,
我在他眼中,终究只是一个侍卫。跟其他的侍卫,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我替他杀完最后一个仇人后,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我连夜收拾包袱,
草草包扎了伤口,天蒙蒙亮之际我便纵马出城。待到季千渡来问罪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
属于我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不见。他攥紧了拳头,愤恨地命下人将我的屋子封了起来,
放出消息说我叛逃季家。他是在气,气我不告而别,气他所掌控的东西竟敢私自离开。
他早忘了当初为求我一线生机,三步九叩地爬上佛堂,乞求上苍的模样。
沈南鸾被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吓到,季千渡急忙将她揽入怀里,细心地替她描眉。
沈南鸾趁机勾住了他的脖子,用一个湿甜的香吻,封住了季千渡的双唇。二人温存之际,
我早已策马赶往江南。我很早就和季千渡说过,我想去江南。因为江南的冬天没有那么冷,
雪没有那么厚,我畏寒的病症最适宜长居于此。但季千渡从来都没有记住过。
那时我们终日打打杀杀,没时间谈论这些。等到能够缓口气的时候,
我又没有资格同他说这些。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更加相配的人。想来,
应是人人都喜欢沈南鸾那样温柔灵动的女子吧。曾有同僚说,我冷得就和我手中的佩剑一样,
让人不敢直视锋芒。可当初我也不是生来就如此的,我也会为了一串糖葫芦就喜笑颜开。
我没有朋友,占据我生活大部分的就是季千渡。我为他谋局,为他探查,为他刺杀。
桩桩件件,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如今倒像是重新活一遍,什么都能够依着自己的喜好来。
我在一处江南小镇定居下来,耗尽积蓄,只够买下一间小小草屋。
可笑我为季千渡杀了那么多仇敌,助他称霸江湖,到头来连买一处可心宅院的钱都没有。
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终于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没有血腥,没有仇恨,
邻里间也常常互帮互助。他们没有问我是从何来,也没有奇怪于我一个姑娘人孤身住在这里。
除了偶尔还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差点死在那日冰冷的湖水之中。
这样平静的日子我过了一年多,直到那天我出门去后山找些春笋时,见到一位昏迷的少年。
我本想一走了之,不愿再招惹上任何事,但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
少年抬起满脸是血的脸,看见我的那一瞬愣住了,而后又再次昏迷过去。我蹙眉,
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6少年叫顾秋,他醒来后便死赖着不走,非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现在一听到这四个字就头大,冷着脸将他赶出门去。却不想第二日出门,